她睁着清亮的眼眸坐直起来,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永劲,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她抽回双手,改而捧住他的脸,软绵绵的掌心不住地抚摸着,透着淡香的指尖滑过他深峻的轮廓,芳心暗颤,香息微喘。
「我不要你挖去双眼,我不要你伤害自己!我不要、不要、不要……」她迭声嚷着,似乎受到不小的惊吓,也不管头晕目眩,竟扑过去抱住他,将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口上。
年永劲抚着她的发,怜惜之情大增,哑声道:「我没有,别怕,我眼睛好好的,我只是要扰乱对方的注意力,好发暗器救妳……」原想训诫她几句,谁教她不听他的话,安稳的地方不待,偏往险处冲,可此时此刻,她身子发颤地挨紧他,他忙着心痛,如何硬得起心肠训人?
叹了一声,他手又去拉着她的。「还晕不晕?想吐吗?」
没回话,凤祥兰反握着他的大掌,纤指与他五指交缠,这一瞧,心头又是一惊。
她倏地离开那宽广的胸怀,将他的手拉到两人之间,握住那根食指,吶吶地道:「你的指甲不见了,流了好多血,永劲……你、你受伤啦……」
她丽睫沾泪,年永劲心一抽,忙道:「没有不见,只断了一半,是我自个儿扳断的,用半截指甲当作暗器打中那人的太阳穴,没人伤害我。」当时千钧一发,他不及多想。
她捧着他的手,瘪瘪嘴,眼泪便如泉涌,一发不可收拾。
年永劲又是叹气。「别哭了,这不是好好的吗?根本没流多少血,就算流了,现下也都止了,妳瞧--」说到这儿,他话陡顿,两眉疑惑地纠结起来。
脑子似是受了重击,狠狠一震。他出手如电,忽地扣住她的小脸,定定望进那两潭秋泓中,像怕吓着她,好慢、好轻地说:「妳的眼睛……妳的眼睛……妳、妳瞧见东西了?祥兰儿,妳瞧见东西了?」
她瞧见东西了?!凤祥兰方寸一凛,随即镇定下来。
是,她「瞧见」了,不当瞎眼姑娘,也当腻了瞎眼姑娘。
她总要「瞧见」的,也该是时候「重见光明」了。
瞒着他这许多年,她心中已闹不清有无愧疚,说她自私、执拗,她不否认呵,因她就是这样的姑娘。
她要待他好、对他用情,更要从他身上得到同等的回报,她不怕付出,不怕等待,她只想要他,就要他一个。
「我、我瞧见了!永劲……我瞧见东西了!」她唇发颤,似是不敢相信,双眸好用力、好用力地眨动,蓄在眼眶里的泪珠顺着颊滚落,她吸吸鼻子,抬起手又好用力、好用力地揉着。
老天爷--就成全她这回吧,让这一切圆满地落幕,从此,她诚心待他,再无欺瞒,求你了老天爷,就成全她这回吧。
「不要!」年永劲忽地扣住她的手,紧紧握住,目瞳瞠得炯亮。「别乱动,别那么使劲儿……」他喘着气,又促又重,发愣地直瞪着她。
「永劲……我瞧见你了,我、我好欢喜,永劲,我终能好好瞧着你了……」她终能光明正大地凝视他,那浓眉炯目、那挺鼻峻唇,她喜欢这么看着他、喜欢这么冲着他笑,不再躲躲藏藏。
年永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他要疯了,欢喜得几要疯狂,一颗心按捺不住,再受丁点儿刺激,怕是要从喉咙跳出。
倏地,他放开她的小手,亟欲往外头冲。
「永劲,别走--」凤祥兰疾呼。
见她险些要摔下床榻,年永劲一惊,忙又奔回榻边。「躺下,别乱动。」
「你别走,我、我不让你走。」她红着颊,拉住他的手。
「我没要走,我去找永泽回来,要他瞧瞧妳的眼。」他真怕她的双目仅是暂时恢复,见她仍眨也不眨地紧盯着自己,他大掌忽地蒙住她的眼,哑声道:「别一直睁着,快合上休息。」
她明白他的忧虑和紧张,心头暖呼呼的,热流又冲进眸中。
坚定地,她拉下他的手,那雾眸多情,直勾勾地锁住他的神魂。
「永劲,你别走……我要一直、一直瞧着你,即便下一刻教我又盲了,能多瞧一眼也是好的。」
「妳、妳……傻瓜。」他骂了一句,左胸绞痛,健臂猛地一扯,已将她拥进怀中。
她回抱着他,软唇渗着笑,埋在他胸前轻轻叹息。「你和我呀……都傻……都傻呵……」正因为傻,才爱得苦。
「永劲……」她柔声又唤,忍不住羞涩地蹭着他的胸。「你在城外那片树荫下问我的话,你、你再问一次,好吗?」
年永劲将她推开一小段距离,仔细凝视着她的眸,两人气息近近地交错着,煨暖了彼此的面容。
跟着,他薄唇掀动,低嗓静沉,一字字敲进她心房里--
「我想问妳一句,若我有朝一日要离开年家、离开开封,舍弃这儿的一切,妳愿不愿意随我去?」
她双眸晶莹,笑涡好轻。「跟着你,去看山、看水,走踏江湖吗?」
他颔首。「妳愿意吗?」
怎会不愿?
怎能不愿?
那是她埋在心底最深沉的想望呀。
她泪中带笑,藕臂圈住他的颈项。「我跟着你,一辈子跟着你。」
他长声一叹,蹭着她湿润的香腮,唇印在那嫩肤上。
他终是懂得,这情潮漫漫、漫漫情潮,在不如不觉间已将两人推着、挤着、拥着,密密地卷成一块儿……
再难分开……
也不能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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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祥兰双目得以「重见光明」,这天大的乐事,软「年家太极」的众人欣喜若狂,兴奋得不得了。
年家的长辈们甚至还让永丰客栈的大厨料理了好几桌酒席庆祝,而精通医理的年四爷爷和年永泽更是抓着她不放,都快把她的后脑勺和额头给摸出油来,偏想不通她失明这么多年,怎撞伤了头,眼疾便去得一乾二净了?
这秘密呀,自然只有她一个知晓,怎么都不能说的。
掩唇静笑,凤祥兰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眨眨眼,慢条斯理地取下簪子,打散发髻,任着柔顺的发丝披垂两肩。
算一算,双目「复原」至今,也已过去十多日。
宁芙儿在出事后的隔天,便启程回海宁去了。她明白的,宁芙儿虽为她欢喜,心里也深感歉疚,毕竟那太湖帮的余党又是冲着藏宝图而来。
至于那日同样藏身在筑堤工人里的那名黝黑男子,她本欲向宁芙儿旁敲侧击一番,却也没了机会。
此时夜已深沉,她早让绿袖和香吟回自个儿房中,反正她不当盲女,那两名对她过度关怀的丫鬟终能松下这口气,不再时时刻刻盯着她了。
将长发梳得光洁柔顺,她放下木梳,起身正要脱去外衣,忽见窗纸上映着淡淡的影儿。
方寸一悸,她莲步轻移过去,咿呀一声推开木窗,那男子立在窗外,轮廓分明,目瞳炯炯,掀唇便道--
「爷爷们和几位叔叔又在拟定掌门的正名大会,明日起便要遣人往各门派送发请帖。」
她抿唇笑了出来,已知其意。「你要走了吗?」
年永劲瞅着她清兰般的秀脸,点了点头。
「我留了信给永澜,他这个永澜师傅比我更适合担起年家的担子。」略顿,他沙哑地问:「怕苦吗?」
她笑着摇头。「有你在,我不怕。」
他静凝着她,严峻的嘴角有了浅浅的笑弧。「妳不问我要上哪儿去?」
她再次摇头,风情可爱。「有你在,哪儿都能去。」
「祥兰儿……」他忽地握住她的柔荑,瞳底的火苗窜高,显示了内心的撼动。
她脸蛋嫣红,摇了摇他的大掌,柔声道:「你等等。」随即,她抽出自个儿的小手,跑回床榻旁,从里边取出一只整理好的小包袱,然后抱起矮几上那张筝琴,又盈盈回到窗边。
「我准备好了。」她眨眨丽眸。
「妳还带着琴。」年永劲沉静言语,颇有玩味儿,在两边峻颊捺出深刻的两道笑痕。
「我要天天弹琴给你听呢。」蛾眉淡扫,她说得柔软。
于是,他记起了她的承诺--
她要带着一张琴,学那些外族姑娘,天天为心爱的男子抚琴歌唱;若是男子扬船出海,寄之余生,她也要跟身边,当一名海妻。
柔情常在心中,此际已澎湃如潮。
他双掌忽地图住她的腰身,轻轻一提,将她抱出窗外。
「你、你……为什么这么瞧我?」那眼神炽热而露骨,好教人脸红心促。
他微微俯身,唇凑近她的巧耳,低吐着:「我要妳跟我私奔,做我的妻。」
男人的耳语烧烫了她的心,雪容同样烫得惊人,她咬着唇,软软轻哼一声,柔弱无骨地埋进他胸怀中。
然后,他挟着她,迅雷不及掩耳地跃出年家大宅。墙外,他的花马已在等待,他将她圈在臂弯里,在月下策马飞驰。
然后,她什么也记不得了,只感受到心爱男子有力的、温暖的拥抱,还有那呼呼掠耳而过的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