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最近这阵子,她的芙蓉坊花艺农场成了炙手可热的焦点,不但每天几乎都有人来问询,竟连远在台北的舅舅也当起说客,要她干脆卖了这块地,拿钱来投资做生意。
当然她没答应,因为这是母亲遗留给她的纪念,虽然在遣嘱上规定她必须要结婚后,才能完全拥有这农场的所有权,但是,附注的另一款却又让舅舅在她未结婚前与她共有着这块地的买卖决定权,也就是说如果万一有急用,必须变卖田产时,就得要她与舅舅两个人签字同意才行。
而今,母亲当初担心她不谙人事容易遭人欺骗,因而立下此等遗嘱的用心,却成了舅舅舆她嫌隙日生的原因,素练一直不愿相信,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竟觊觎着她仅有的一切,除了心寒,她无计可施。
“素练,改天舅舅介绍我们公司的主任给你认识认识,他虽然结过婚,一定会很疼你的。”舅舅口中的这位主任是他几十年来的酒肉朋友。
“素练啊!反正你在那深山野地也找不到男朋友,不如顺舅妈的安排,同她远房的外甥相个亲吧!”舅妈口中的外甥正准备筹钱投资舅舅的那间食品工厂。
对于这一切的干扰,素练只能漠然拒绝,她虽然也期盼著有人能与她共享这片温馨,但她还是知道,婚姻是要有真爱的尊严。
她看过母亲的不幸、她见识过父亲的寡义,就为着一个“利”,母亲献出了她的爱情,父亲埋没了他的良心,卷走了母亲所有继承而来的家业,奔赴美国避而不见,只留下这块地,这块当时不值钱的地。
照理说,这样一路走来的素练应该满心恨意的。
但,她没有。她一直都在母爱的抚育下成长,她始终记住生命的光芒不仅仅是财富名利的肤浅而已。
“还要有爱,是不是?”她仰起头,问着天空。
但,我的爱在何方?她不禁地问着自己。
她收回了心思,伸个懒腰,起了身地踱到外面的花草径上,没走多远,便惊讶地发现前厅的大树下有个男人正靠在那边——“这是谁呀?睡得真沉!”素练轻声缓步地走过去,在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蹲下身,把他瞧个仔细。
突然间,他动了一下,口里发出语意不清的语句。
作梦了?!?!孩不该叫醒他呢?素练如此想着。
“芙影——芙影——”这陌生男子的呓语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强烈,“芙影——我们来主再聚——”
“喂——喂,醒醒吧!”素练看着他额头上的青筋,便晓得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于是毫不犹豫伸出手,拍拍他的肩头。 “芙影——别走!”一个倏地,素练就被这男子拉倒在他怀里,错愕的她还感觉到他的颤抖与啜泣。
, 二十六岁的她,从未看过这样伤痛的男性。他口中的芙影该是让他如此哭泣的原因吧!
尤其那句“来生再聚”,是什么样的爱能够强烈到来生继续?又是什么样的情会无望到没有路行?素练不能理解,但她却被眼前的男子感动得无法言语。
“别哭,别哭,既然是梦就会醒。”素练出了声,试圆安慰着这位“痴情男子”。
“你是谁?!”这男子似乎是一棒子下去,全醒了,慌忙地推开素练,满头雾水地问着第一句。
“我——我——”素练顿时一脸尴尬,满脸通红。
“这是怎么回事?!”他又问了第二句。
怎么才刚打个盹,一醒来就混身湿透,还让个陌生女子调戏?对女人一向戒备森严的俞骥眼光闪着怀疑。
“是——是你睡得太沉了,那——刚刚有下场大雨,然后你又作个噩梦——这突然间你误把我当成你女朋友,还哭得很伤心呢!”素练试着把事情解释得清楚一点。
真的?!俞骥心中暗自一惊,立刻用手抚着脸上的泪滴,他微蹙着眉,然后冷冷地说:“这是雨水,不是泪水!”
其实他的谎说得太牵强!只不过为了保全一点他大男人的尊严,他绝不能让一个梦来扯他的后腿,虽然他的心依旧卡在方才哀痛欲绝的情境里面。
“你还好吧!”眼光闪着同情的素练问着。
“全身都湿成这样,会好吗?”俞骥站起身,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义大利名牌绉成一团,不禁气恼起来。
失恋的人都是这样吧!一出口就是火气。素练转着眼波,暗自低语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住在这里呀!”
“你住这里?!”俞骥一副不相信的神情,牵动着他那似笑非笑的嘴角说着:“你该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跑到这破陋又荒凉的农场隐居吧!”
在俞骥的观念里,会留在乡下耕作的不是粗壮如牛的妇女,便是毫无工作机会的农夫农妇,但眼前的这个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是走不进都会的女性,会选择来这袅,铁定是被人抛弃而来此自我反省。
对女人一向评价不高的俞骥,言词之间不是嘲弄就是揶揄,唯一例外的,就是方才梦境中的芙影。
强掩下震撼激动的心绪,俞骥对自己梦境中的执着深情不敢相信,或许是梦,才会荒谬得教人身不由己,连对女人都是出乎意料的呵护关心,这要让他的死党林薰修知道,铁定笑破肚皮。
但,俞骥的一番话却没激起素练的怒气,反倒以更同情的眼光望着蹙着眉的俞骥,“你当真是受了刺激呀?其实失恋也没什么了不起嘛!犯不着以露宿街头、风吹雨打地来折磨自己。”素练小心翼翼地说着安慰的话语。
“你说的是什么跟什么东西啊!”听着素练没头没脑的一句,俞骥的眉头更紧了,“谁失恋啦!”
“你呀——”素练此话一出就知道错了,这男人会这么说就表示他是好面子的人,而她实在不该挑起他不愿再提的挫折。
“喔,抱歉,我——”素练急于想弥补她的直率。
“算了、算了,我没空和你聊这些没营养的话题。”俞骥挥了挥手,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对了,既然你住在这里,应该知道谁是主人吧!”
原来他也是冲着这块土地来的?!这阵子以来,这句“找主人”的话语已经教素练听得烦不胜烦了,为了阻断这些人的啰唆与纠缠,她一律以“不清楚”来搪塞,毕竟,这也不算谎言,因为尚未寻到另一半的她,依旧没有完全的自主权来处理这个农场。其实,母亲的苦心还是对的,至少这种难题要留到另一个男人出现与她共同面对、抗拒。
只是真能懂她的男人似乎缥缈难寻!“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俞骥急切地催着。
素练耸耸肩,感慨地回答着:“不清楚。”
“早说嘛!浪费我的时间。 ”口气里带点失望,但俞骥仍是高傲不屑的大步迈开,头也不回地迳自朝度假村的方向走去。
“这个人还真病得不轻哪!”看着俞骥的冷漠无理,素练以遗憾代替了愤怒,因为她深知,像他这样孤傲的人是看不见内在心灵的,如同无视心中的那口清泉!可以甘美、可以沁脾的清泉,反而盲目追求着外面污染、枯竭的溪水,是可惜、是可悲,是现代人“面目可憎”而不自知的可怜。
而她疏素练不会再对个可怜人发怒或辱骂,因为她深知快乐的自己真的是幸运。
至于号称有“幸运之神”的俞骥,此刻却沉溺在“与幸运迎面错过”的沮丧情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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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骥,你有心事?”自那天俞骥淋得一身湿回来后,他的菸就抽得更凶、更猛了。看在林薰修的眼中,好强的俞骥从未有过如此深沉忧郁的面容。
对事业,俞骥用的是强悍俐落;对感情,他更是嘲弄舆轻漠,他一向以游戏的态度来处理自己心情的起落,他最爱以强者的姿态来支配所有。
这算是第一次,林薰修看见于俞骥的另副面孔。
“没什么,只是——只是心烦那片农场的事情。”坐在沙发上的俞骥,合住两手顶在眉际,口气是难得听见的沮丧舆失意。
“是吗引我不相信。”薰修的观察力是相当敏锐的。
俞骥抬起了头,怔仲的眼眸再配上他无情的笑容,说:“有没有人会溺死在自己的梦境“你作了什么梦?”薰修倒是非常好奇。
“一个无聊透顶的梦。”俞骥不太想说。
“既然无聊透顶,又为何如此心烦?”
“这就是我心烦的地方呀!我也搞不清楚梦境里的狂乱怎么会穿过虚幻,直接侵袭了我所有的情绪,这——这实在太荒谬了。”
“或许是你这几年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才会在度假时一古脑的全爆开。”薰修笑着安慰他。
“可是,这几天那女人哭泣的模样,一直在我的脑海盘旋。”
“女人?!”薰修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地问着:“你老兄该不会惹出什么纰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