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脱了线远远的飞开去。
她啊的一声叫出来,同时一阵晕眩,眼前的景象倏地俏失,依旧是漫天风雪的白茫和破败的山庄。
这是属于飞雪的记忆,也是她的过去。
她终于踏上重楼的旧址,她暖雪阁的西窗正对着重楼,她总是趴在窗子上喊着正在念书的裎哥哥,“来陪飞雪玩呀!”
她是向往重楼的飞雪,重楼里令她牵挂的人,此刻就在她的身前。
他手扶着墓碑,愣愣的站着,雪花一片片的落在他的发上、肩上结成一片薄薄的冰。
她走到他身后,为他遮去落下的雪花,“裎哥哥,雪下大了,你进去避避吧。”
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听见人家这样唤他,他有多少年没有听见过飞雪这样唤他了?
万焐裎放在墓碑上的手微微的发颤,他没有回过头来,因为他知道回头后是一连串的失望。
他的飞雪躺在深深的地下,已经是一缕缥缈的幽魂,她再也不会,也不能唤他裎哥哥。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一只柔荑轻轻的按上他的手背,“雪下大了,你还要站多久?”
他明知道会失望,但还是忍不住有所期待。
当他看见李晴那双担忧的眸子时,失望就像从万丈悬崖坠下,摔得粉身碎骨。
她醒了,可是他的飞雪却再也活不过来。
“你不该来的。”
“我非来不可。”她看着他憔悴至极的脸庞,心疼不已的说:“回去吧。”
“去哪里?”他该回哪里,这里不就是他的家吗?
“重新过你的日子。”李晴放开油纸伞,握住他的双手,“裎哥哥,你还要让我再等另一个十二年吗?”
“你说什么?”
李晴眼里含泪,但嘴角却是带着笑容,“我可以再等一年、十年、一百年,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要来找我呢?”
“你……”万焐裎骇然,“你为什么知道?!”
她没有理由知道飞雪写在他掌心的话,除非是飞雪告诉她,但是可能吗?
“我自己说过的话又怎么会忘呢?”
他只能瞪着她,思绪全部乱成一团,她说她说过的话不会忘是怎么回事?这明明是飞雪说的!“晴儿,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没有糊涂。裎哥哥,飞雪没有死呀,你为什么要伤心?”
“胡说!”他亲手埋了她,难道她会死而复活?
李晴指指他的心口,又指指自己的心口,“飞雪在这里呀,你感觉不到吗?”
“我怎么会有感觉?她死了、她死了!我还留着这些感觉做什么?”他苦涩的说,“晴儿,拜托你走吧,别再来揭我的伤口。”
“我不会走的,我知道你因为救不了我而自责,可是,裎哥哥你救了我一次并不代表能再救第二次呀!”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说如果我当初投湖死了,你现在也就不会痛苦了。”李晴平静的说。
“你花了多少工夫来调查这些事?”为什么她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还不明白吗?我是晴儿也是飞雪呀!”
她带着飞雪的记忆和感情回来,难道她不是飞雪吗?她的的确确是柳飞雪呀!
“不可能的!飞雪死了,你是李晴,你是李晴!”
“我是李晴,也是飞雪。”
两个只能活一个的无奈和遗憾,合并李晴和飞雪。
她们是不相同的人,但分享的却是同一个灵魂。
“我不信!”她怎么能同时是飞雪又是晴儿?
不可能的!
“相信我。”李晴拉住他,“难道你深爱的只是飞雪的相貌吗?”
“不!”万焐裎推开她,拔足狂奔。
她太可恶了,她怎么能利用他对飞雪的渴望来左右他?
“裎哥哥!”她紧跟着他,追逐着他留下的足迹,“等等飞雪!等等飞雪,”
他停下脚步,午夜梦回纠缠他的就是这个片段,当飞雪扬声喊着要他等等他时,他没有停下脚步,他绝情的抛下她。
万焐裎转过身来,抱住那个扑进他怀里的身影,“我等、我等,我再也不抛下你了。”
她抬起头来,满泪痕的脸却不是他魂牵梦萦的她。她的魂魄飘到何处,为何始终不曾入他的梦中相会?
“若你死而有知,借尸还魂却又为何让我感受不到你?你没有附在李晴身上,那不是你,那不是你!”
飞雪错了,就算她把她的记忆全数给她,她还是变不成柳飞雪呀!
是她少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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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画画得真好。”
李晴看着摊在桌上的一副画像,那柔情似水的眉眼和欲语还羞的双唇,仿佛看见活灵活现的飞雪在她身前伫立。
她可以想见他花了多少的心力来绘这幅画像,一笔一画都藏着相思的痕迹。
她轻轻的触摸着刚题上的诗,那首她在某个孤独的夜晚所写下的诗。
重楼客竟去,小园花飞雪,肠断不忍扫,所得尽湿衣。
此恨秋风难,魂梦与君同,愁寻旧踪迹,相逢不相从。
是她写的吗?拥有飞雪的记忆代表她是飞雪吗?
但她一定得是飞雪呀,否则裎哥哥怎么会接受她?他早已说过这一生所有的爱恨都给了同一个人,若她不能成为飞雪,她又怎么加倍的去爱她?怎么替飞雪照顾他?
“别碰!”万焐裎收起桌上的画,“我不记得有请你进来。”
“外面风雪这么大,让我待一会吧。”李晴凄楚的说,“下雪的夜晚,你总会为我烧旺一盆火,陪我在灯下临帖。”
他定定的看着她,回忆到了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他教飞雪读书、练字。
天冷,飞雪爱赖在暖炕里,将热烘烘的手故意放到被子外等冰了再喊一声,“裎哥哥,天好冷,手都僵了,笔杆子握不住哩!”
他总是对她笑一笑,将那冷冰冰的小手纳入自己温暖的手掌中,温柔又温暖的揭穿她想偷懒。那是飞雪,不是晴儿。
“如果你还要说这些疯话,就请你出去。”
她的话血淋淋的牵动他的伤口,她的话带领他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痛楚,叫他不断的温习失去飞雪的苦痛。
“未来不许看,过去不许提。”李晴伸手拭泪,“我不晓得该怎么对你。”
她腕上晶莹的亮光吸引他的视线,“那镯子……”
那么的像他摔碎的那一只,那龙凤双飞的水晶镯早就毁了,难道世上还有另一只一模一样的水晶镯?
“这镯子吗?”李晴摸着镯子,“从我八岁起,它就套在我腕上了。”
“不是!那不是你的!”万焐裎抓过她的手,要将水晶镯拿下来。
“拿不下来的!”她哭道,“为什么你还不肯相信,我就是飞雪呀!”
“你不是!”
“你问问我呀!问我只有我们才知道的事,我答得出来的!”她又委屈又无奈,抓着他的衣袖不断的哭泣。
“我不知道你为何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他将她推出门外,“但你不是她。晴儿,你走吧。”
为什么?她拍打着门,风雪吹在她身上,让她觉得好冷。
她只是想爱他,只是想得到他呀!为什么连她都已经变成飞雪,他还是不能接受她?
飞雪,你给我你的记忆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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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儿!”
一群人影踏着风雪而来,其中领队的赫然是李非云,他一看她居然冒着风雪呆立在门外,忍不住心疼。
万焐裎会将她拒在门外也是意料中之事。
“走吧,我先带你回驿馆休息。”
“我不走,他只是还没想清楚,他会知道我是谁的。”李晴满脸泪痕的说,“他会为我开门。”
“晴儿,别说傻话了,瞧你都冻坏了!”她都冷到脸色发青,难道她还打算继续等下去?
“我不是晴儿,我是飞雪。”
“什么?!
“我是柳飞雪。”
李非云只有一个感觉,晴儿失心疯了,她需要好好看御医!
“飞雪!请来一会吧。”
李晴摆了香烛诚心的祷告着,“我到底是谁?”
“晴儿!”李非云气急败坏的说,“你是失心疯了吗?”
从她醒了之后就变得古里古怪,坚持自己是柳飞雪而且还不顾众人的反对,南下寻找万焐裎。为了怕她有任何闪失,因此他连忙追下来,劝她回宫,她不但不领情,现在居然又摆了香案招起魂来,这让他无法忍受,“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有什么好怀疑的?你是皇上的三公主,犒封泰和的李晴!”
“不,我是柳飞雪。”
“柳飞雪死了!她就埋在万全山庄!”他生气的大吼,飞雪身亡是不争的事实,晴儿为什么要表现得一副她活得好好的样子?
“可我真是柳飞雪。”
万焐裎不信她、李非云不信她,连她自己也有些怀疑,有了那些记忆和情感,她就真的变成飞雪了吗?
她不用变成飞雪,她就是飞雪呀!
“你不是柳飞雪!”晴儿莫非是自责到疯了,否则为何如此坚持?
飞雪死了固然令人心痛难当,但人死不能复活,他要顾虑的应该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