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轲离开计算机走到窗边,混乱的脑袋不适合任何决策。
这时,他听到轻微的关门声,轻巧的脚步声正往楼下走去。难道这么晚了靖蓝还没入睡?
于是,他轻轻的跟了出去,看到餐厅的灯被打亮,靖蓝坐在餐桌的一端,左手拿着苹果,右手拿着刀子,连皮都没削就直接在手上切着吃。
她拾眼望见易轲站在门口,声音平淡的说:「吃苹果吗?我翻遍了所有的橱柜冰箱,宝姨囤积了一堆粮食,但却找不到冰淇淋、巧克力,就连洋芋片都没有……只好吃水果。」
「如果妳想吃,明天我可以带妳去买。」他走到桌子的另一端坐下。「上海台湾人开的店多得是,就连家乐福都有好几家。」
靖蓝看起来一点都不感兴趣,「算了,垃圾食物不吃也罢!万一又遇到看起来跟我很熟,可是我却不认识的人,那才叫做扫兴。」
原来她真的还在介意这件事……这种感觉一定很不好受。
「我并没有生妳的气,我知道妳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也没在生气啊!」靖蓝机械式的咬着苹果。「只是很讨厌而已。这些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好象在提醒我,我的快乐有多么的罪恶。」
不论靖蓝过去做了多少错事,她还是他的妻子,他曾经疯狂的爱着她;就算现在他不能原谅她,也不该再累积仇恨了……
易轲凝视靖蓝好几秒钟,迟疑良久,艰难的开口,「我觉得我越来越不认识妳了。」
靖蓝的手顿了一下,头一歪回望易轲,「那有什么稀奇?我也好象从来没认识过你。」
「我最近很混淆,明明知道妳是靖蓝,却常常不由自主的把妳当成另外一个人。没想到不单只有我这样想,今天在医院里,子皓居然也跟我说起同样的事……」
魏子皓?靖蓝想起他今天看她时的怪异表情。
「子皓问我……我有没有想过,妳可能不是靖蓝而是另外一个女人?」
执刀的手一歪,苹果切得歪七扭八,她沉默一会才苦笑着说:「如果我不是靖蓝广那我是谁?」
「一个走错躯体的灵魂。」易轲把靖蓝曾经说过的玩笑话很认真的套用过来,听的人心中一惊,刀子真的削到手指,豆大的血珠迅速染红了苹果。
易轲急忙冲了过来,从桌上的面纸盒抓起一叠纸巾,紧紧的按压在伤口上。
靖蓝没有痛的感觉。如果躯体和灵魂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人,外表的伤口痛的是躯体还是灵魂?
「有意思……」靖蓝嘲讽的说:「恐怕你得请一个法力高强的道士,才能把我这个妖魔鬼怪给赶出去。」
易轲半跪在靖蓝面前,握紧她的双手,双眼直视靖蓝,这是靖蓝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感情。
「我今晚一直被这一句话困扰,脑中像打了千百个结,怎么转也转不开……后来我想,子皓真正的意思是不是说,不管以前怎样,至少现在的妳的确是个截然不同的人,我不应该留着旧时的阴影来折磨妳,应该把妳看成一个新的个体来对待?」
面对易轲的坦诚,靖蓝的内心激荡不已。这是她要的吗?她是否真的希望易轲将自己当成一个新的个体来对待?她是否希望易轲不要用爱以前那个苏靖蓝的方式来爱她?
更矛盾的是……在自己的内心里,为什么隐隐觉得她好象曾问过自己这些问题?
「我不需要一个道士,」易轲轻吻细长优雅的指尖,引起她微微一阵酥麻。
「如果这个躯壳里真的不是原来的灵魂,那我才真的要感谢上天!把一个美好的、我所渴望的女人送来给我。」
易轲停顿一下,这才继续说:「告白对我来说是件困难的事--尤其在有那样的前车之鉴后,我更害怕,这会不会又是我的一厢情愿?会不会就像在展示会时看到妳一样,不过是我错误的判断?所以,现在我决定了,过去的种种我都不会再提,Tomorrow is another day!等到妳的记忆恢复,不管妳是谁,如果到时妳还是要走,我会放妳走。」
这算什么?这完全不像告白,反而更带几分壮土断腕的悲怆!
在她决定把自己当成苏靖蓝,接受种种不愉快的过去时;易轲却不想把她当苏靖蓝,不要她当苏靖蓝了!
可是,如果她不是苏靖蓝,她有什么身分、什么理由继续住在这里?
她转过头,避开易轲含情脉脉充满渴望的眼神。
她该怎么回答?
「你是个笨蛋。」靖蓝闷闷的说,表情在那一刻瞬息万变,易轲读不清她到底是惊讶、高兴、生气还是悲伤。
「你是个笨蛋!」靖蓝再说一次,这次比刚刚大声一点。
她突兀的站了起来,走出餐厅,一面背着易轲说:「我要去睡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易轲微微一怔。梦里不知身是客?靖蓝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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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家里少了两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空旷的老屋却突然变得很热闹!
也许因为少了宝姨那种虎视眈眈、紧迫盯人的态度,靖蓝的生活空间倏然放大。
她每天都很忙,随时随地出现在任何角落,易轲好象随便一转身就会在眼角的余光中发现她的身影。
有的时候她出现在阳光灿烂的花圃里,聚精会神的替魏叔完成他交代的事--锄草、浇花、洒肥料……
阳光晒得她白皙的脸庞红通通的,每每让在办公室忙碌的易轲忍不住下去帮她的忙。
两个人同心协力的结果,却让本来井然有序的花园变得更加凌乱。因为靖蓝总是同时间做很多的事,常常弄到一半就想到她还有别的事忘了,比如说衣服还没晾、哪一个窗户漏擦了,甚至是锅子里炖的肉……
所以有一次,他们晚餐吃半烧焦的肉,因为他们在花园里互丢泥巴玩得太高兴,靖蓝完全忘了炉子上还有一锅未熄火的肉,直到警报器惊天动地的呼叫,她才恍然大悟,匆匆忙忙赶去关火。
不过,易轲还是很尽责的把没烧焦的部分吃完了。
习惯了宝姨大厨般的手艺,靖蓝煮的菜简直像幼儿园的小孩画画,虽然很认真又创意十足,却总是不成熟的作品。
但是他的心却从没如此平静轻松过,只要切掉新婚期间那段不愉快的过往,眼前的靖蓝,完完全全就是他初识时惊为天人的完美伴侣!
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他的睡眠品质变差了!
以前的他和靖蓝两人都是夜猫子,习惯晚睡晚起的生活;但现在的靖蓝却是一百八十度转变,完全的早睡早起。一过十点她就精神不济,过了十一点开始浑浑噩噩,十二点就成了行尸走肉。
因此,他常嘲笑她大概是在医院睡太多了,少睡一点都不行。
易轲因为还有纽约方面的业务,基本上得过三、四点才能上床,直到中午才会起身吃第一餐。
但是苏靖蓝小姐却常常忘记这一点,总是一大早起床就开始她忙碌的行程。
虽然易轲也知道她很小心翼翼的不要吵醒他,但易轲就是会被她的动作干扰到,瞇着困倦的眼睛,躺在床上用耳朵追随她的一举一动。
这一天的早晨,易轲又被一种很奇怪的声音给吵醒,一段一段的吱吱声,还间接夹杂一两声碰撞、哀叹的声音。
他闭眼听了一下,确定是靖蓝又在进行某种超出能力的工作,于是很认命的离开床铺,拿起床边的睡袍披上,用力的打开房门。
走廊上映入眼帘的情况却有点奇怪--
一张白铁制的躺椅嚣张的占据走廊中央,而上面斜躺着的靖蓝,正喘着气,一脸无辜的打量从房里走出来的易轲。
「我吵到你啦?对不起喔!真没想到这椅子这么重!」
「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睡眠不足的人说话总带着几分怒气,看得靖蓝直咋舌,「也不是大事啦……只不过是刚好在杂物间里找到这一组桌椅,觉得很适合放在书房外的阳台……」
易轲揉揉眼,好气又好笑的说:「那妳就不能晚一点,等我起床再搬吗?非得再一次折磨妳那只打上钢钉的脚?也不怕种下病根,一辈子长短脚?」
靖蓝嘟着嘴,扮一个鬼脸,看得易轲连脾气也没了。
「起来吧!以后这种事别逞强。」他走上前一把拉起赖在躺椅上的靖蓝,轻松的抬起椅子,走向书房阳台,赫然发现这里已经放了一张小圆桌。
一见到易轲那张又要发火的脸,靖蓝急忙解释,「圆桌很轻呀!你看我不是都没吵到你?」
易轲瞪她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只早起的鸟解释「赖床」这件事,只能没好气的吼道:「妳给我坐下来休息!我去搬另一张椅子。」
理亏的小孩从善如流,乖乖坐下按摩她酸痛的小腿。易轲的速度很快,不到五分钟又搬了另一张躺椅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