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声枪响宣告着马车比赛开始。他们脚下的地面在杂沓的马蹄声中震动着。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叫喊,群众开始骚动起来。
亚力和喜儿一起转过去。一个大约四岁的小女孩跑到路上,正弯身捡着一个系有蓝缎带的铃铛。雷鸿般隆隆的马蹄与车轮声愈来愈近,一个女人骇然尖叫着孩子的名字。小女孩抬起头之际,一辆马车正朝她驶来。接着一抹绿色闪出来,然后便是呻吟声和马蹄、车轮碾过人身那令人作呕的声音。
而后是小孩子害怕的号哭声。小女孩趴在路边,小手中紧握着一顶宽边帽在哭着。马车驰远后,滚滚的灰尘慢慢飘下飘下,落在柯提文蜷曲的身形之上。
X X X X X
「我们能做些什么吗?」理查问喜儿。
她摇摇头。「医生进去时提文又昏过去了。」她看着伯爵,后者脸上明写着他没说出口的:依提文的伤势,,没有知觉反倒是好事。「谢谢你这么快就把医生找来。」
他点点头,看来与她所感觉的一样无助。她走到书房窗前凝视着外面,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尼尔和理查在她身后低声交谈着,但很快地他们的声音淡去,她脑中充满了提文害怕、痛苦的呻吟、低泣,与及他问着小女孩的安危那沙哑声音的回忆。当他得知她安然无恙时,似乎真的松了一口气。
一声男性的喊叫划过空气。她霍然旋过身,双手捂嘴以阻止自己唤出提文的名字。尼尔和理查同时跳了起来。提文又痛苦地叫了一次,泪水盈满喜儿的眼中并梗在喉间,终于倾泻而出。她拭去泪,作了好几个深呼吸。
她转向窗户说道:「我需要一些空气。」
理查点点头,尼尔则忧虑地望着她。「等等。」他走过来执起她的手,将他所有的幸运符都塞入她手中。她看看它们,又抬头看他。但这个向来不愁没话说的男人却不发一言,只是点个头便踅回伯爵那边了。
喜儿穿过法式门、步下台阶,走入逐渐笼罩大地的暮色中。几分钟后,她紧紧抱着老榆树并做了几个缓慢的深呼吸,再把树抱得更紧些,直到双臂变得几乎毫无知觉。而后她缓缓退开,除了麻木外一无感觉。她走回书房,关上门后看着还沉默地坐着的伯爵和子爵。
「有什么消息吗?」她问道。
「没有。」理查这么说着时,楼上传来门关上的声音。一阵模糊的交谈声后,是大门关上的声音。接着亚力走进书房,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他一径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
「提文情况如何?」她朝他走近一步。
「他还活着。」
释然霎时席卷过室内,她深深吸一口气。
「但也无法为他做些什么,医生认为他大概活不过明天早上。」
时间在一片沉默中滴答而逝,最后理查上前一步。「你有任何需要的吗?」
亚力摇摇头,然后转向喜儿说道:「跟我来。」
她毫不迟疑地跟他走出房间、上楼,两人都没说话。亚力打开提文房间的门,喜儿走进去。窗帘深垂的房间内益显阴暗,唯一的光源只有几枝蜡烛。生平头一次,她可以品尝、闻到、感觉到死亡,这种诡异令她皮肤发冷。
亚力对一个坐在床边的女仆说道:「妳下去吧。」
女孩立刻离去。
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我好尴尬。」
她不解地看他一眼。
「在五月节的庆典上。看见他拿着扫帚扫地还一面说自己是乔米勒,我感到好丢脸。」他看着她。「现在看看他。上帝」
提文的呼吸不稳而沉重,脸上处处瘀紫,额头和两颊血迹斑斑;双唇肿胀、青紫,而且一只耳朵像是七拼八凑缝起来的破布。他辗转并呻吟着,呼吸变得浊重起来。
她无法说话或做任何事,她觉得无助、愤怒、愧疚。然而对亚力的感觉,她只能用想象的,他紧绷的脸上毫无表情。她朝他伸出手。
「让他好起来。」
「什么?」
「让他好起来,用妳的法术。」
「我不能。」
「妳一定要。」
「我希望我可以。」
「想想办法吧。」他的语气中有着绝望。
「我告诉过你了,我的法力无法──」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就快死了!」
提文呻吟着翻身,然后又呻吟一声。他开始不安地踢腾,他们两人同时伸出手以安抚的声音使他渐渐安静下来,但他接着又开始喊痛。她抬头看向亚力,他脸上是遭人背叛似的神情。
「痛,」提文呻吟着。「好痛救我。」他失去意识。
她双手颤抖,泪痕爬满双颊。亚力跌坐在一张椅中,双手掩住他的脸。放开双手后,他扭曲的脸上充满了痛苦和悲伤,抓住椅子扶手的双手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那就解除他的痛苦吧。」
她悚然全身僵硬,为他的要求感到震惊,然后才悄然喃喃地说道:「那个我同样没办法。」
他注视着他弟弟,双手颓然自扶手上落下,然后发出一个与愉悦没半点关系的笑声。「我居然会笨得相信妳那所谓的法术,它有什么用处吗?」
她朝他走近,手搭在他肩上。
他闭上双眼。「走开。」
「亚力──」
「我说,走开。」
「请让我和你在一起。」
「出去。」他沉默地瞪着床上。
她站在那里,努力想找出一句能击破他冰冷的高墙的话。
他转身对她投以愤怒的一眼。「该死,妳这个笨女人!难道妳看不出来我想独处吗?出去,让我们两个在这里。我不需要妳。」
一个冰冷的黑洞紧紧箍住她,紧得她都无法呼吸了。她缓缓后退,直到背抵在门板上。她又看看她丈夫那冷硬有若雕像的侧影,然后旋身拉开门。
她完全不自觉地飞快跑着下楼。有人在叫她,但那声音太遥远而且她也停不下脚步,正如她无法阻止她的泪水一般。她的肩膀撞上了某个坚硬的东西,一阵哗啦啦的碎裂声,但她
不在乎。她一把拽开大门,这同时天开始下起大雨。
她穿越湿淋淋的草地,跑上小丘,再沿着车道不停跑着。闪电划过黑暗的天际,大铁门铿然而开。她穿过它们跑到马路上。风愈来愈强,倾盆而下的雨使她全身湿透。她的发针在强风中一支支散落,垂泻的长发重得她几乎走不动,但驱使她往前跑的情绪毕竟强过大自然的力量。
她以为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并回头看看,接着在泥泞中颠踬一下并跌倒。她坐在泥地里,头埋在双臂中啜泣,任雨点打在她背上。她耳畔传来一个嘶叫声,她抬起头,湿漉漉的「西宝」正睁着一对睿智而同情的棕眼望着她。
「噢,「西宝」。」她将牠抱在胸前,牠将湿湿的鼻子埋在她颈间。然后她无法自己地回头望向大屋。「我没法帮提文亚力是对的。如果不能帮助他们,那我的法术又有什么用呢?」她仰望黑暗的天空并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帮助他们?」她将「西宝」抱得更紧了。「求求妳求求妳,我愿意付出一切求求妳」
雨停了,风也静止下来,一朵金云自天际缓缓降落在她面前不到三呎处。
「是姑妈。」她喃喃道,用手背拭过眼睛。
在一阵金光中,她美丽高贵的姑妈现身了。她望着喜儿,仁慈而了解的眼中有着怜悯。一会儿后她蹲下来,伸出双臂。「喜儿。」
喜儿啜泣着投入她姑妈怀里。「我没办法帮提文。」
「我知道,小东西。」
「我以为亚力需要我。」
「他是需要。若是有人需要一些魔法,那就是柯亚力了。」
「但那又有什么用处?我的魔法救不了提文。」她将头埋在她姑妈肩上。「我又失败了。」
她姑妈的手抚着她的背。「妳没失败,喜儿,是亚力辜负了妳。」
喜儿仰望着她姑妈。「他还不了解,但他已经开始了。他只需要更多的时间。」
她姑妈摇摇头。
「但是正在受苦的是提文,」喜儿说道。「他受的苦已经超过任何人该承受的了。而我竟然帮不了他。」
「我可以救提文。」
喜儿脸上一亮并抱住她姑妈。「噢,谢谢您!谢谢您!」
「但是妳必须离开,喜儿。」
她后退并蹙起眉。「什么?」
「妳必须离开。」
「不」她回过头去。「我不能离开。」她转回来揽住她姑妈的肩膀。「不,求求妳不要──」
「妳不能留下来和他们在一起。」
「但是我爱他他们两个。」
麦氏妇人一言不发。
「为什么?」喜儿仰头望着她姑妈。「为什么我一定要离开?」
「因为亚力不了解,他还没学到爱的价值。」
「拜托不要是现在,当他痛苦的时候。这太残忍了。我爱他,求求您。」
「他不了解爱,」麦氏妇人望着贝尔摩庄园说道,然后摇摇头。「我不能把妳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