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什么颜色?」
「灰色。」
「你看着它时在想些什么?」
他耸肩。「我没想什么。」
「试试看嘛。」
「我只看见灰色的冰,没什么特别的。」他嘲讽的视线转向她。「那妳的眼睛又看见了什么呢?」
她看向闪闪发光的湖面。「我的眼睛看见了什么?其实不只我的眼睛,还有我的心。」她的唇际泛起一丝笑意。「我看见一条闪闪发亮的银带,它的表面彷佛被辛苦擦拭好几小时似的。」
亚力皱眉困惑地望着那个湖。
她的视线住上移。「还有往上看。」
他的双眼跟着往上看。
「看见银灰色的天空了吗?还有穿透厚重的云层的阳光?我觉得它看起来像是月光。」
她转而看回蛇湖。「所以,我看见的是──白天里闪亮的月光。」她目光迷蒙地沉浸在眼前的奇景中,但在感觉到他的视线后又回到现实。她微微一笑,思索着用他熟悉的语汇来描述。「我看见了一张餐桌。」
「抱歉?」他拋给她的表情摆明了他认为她疯了。
「我看见一个像擦得晶亮的餐盘般反映着天空颜色的银色的湖,覆着冰雪的树像等在一旁的仆人,一望无际雪白的大地像是餐桌上铺着的上好亚麻桌巾,而且若是将雪捧在手上举高,它们一定会像庄园里的酒杯靠近烛光时一样晶莹闪烁。」她转向他并微笑。「现在你看出来了吗?」
他顽固的下巴绷紧,呼气的样子告诉她他认为她的描述很蠢。「我当然知道那里有什么。一个普通的小水池和冰冷的雪,没别的了。既单调又无聊。」
她望着他戴上他的防护盾牌,但它非但没令她打退堂鼓,其效果甚至正好相反。她瞇眼打量着他,心想他若想打击她可得想个更妙的法子。「看那边!就在雪的下面,」她指向她的左边。「有些黄色、橙色的橡树落叶探出头来呢。如果仔细些看,还有冬青果点点的红。」她说着一点头。「在旁边的灌木丛里,看见那只可怜的小鸟了吗?」
「哪里?」他瞇眼看向树丛。
「那里,牠藏在树丛里彷佛想取暖似的。」她指着一株山楂树干上大约像苏格兰高尔夫球大小的洞。「一小点蓝色,看见了吗?」
那鸟动了动,亚力咕哝了一句她想是「是」的话。
她又望向他。「那些便是我所看见的。如果你仔细看,也会看见它们的。」
「为什么有人会花时间去看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但它们的确是存在的,这是我的看法。如果不仔细观察,你如何学会欣赏任何东西?想象月光在白天里照耀使今天变得特别,与昨天甚至明天都不同,而这也意味着人只能享受今天今天。」她望着他无法置信地摇着头。「亚力?」她碰碰他的手臂。「如果不自行创造,你要如何拥有美妙的回忆呢?」
他似乎在思索着这一点。
「你小时候从没幻想过什么吗?假装你自己是个骑士、士兵?假装某个苹果有魔法,拿棍子当长剑或是一匹马,想象一只狗是准备吞噬全世界的怪兽而你是唯一能拯救它的人?」她话一说完便察觉到他的转变,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他身上没有属于孩子的部分,他也从不是个孩子。而且不,他从没做过那些事。
詹姆回头奇怪地看亚力一眼,亚力转开眼睛看着四周。一会儿后,他开口道:「我想这会因人而异。我根本没时间花在幻想和童话故事这些东西上。」
「那你的时间用来做什么呢?」
「带妳出来作个傻气的雪橇兜风。」
雪橇猛然一弹又往前冲。「抱歉,阁下,撞上一块硬石头了。」然后詹姆喃喃念着什么头如何如何的。
她用力吞咽一下并盯着自己的手,接着经声说道:「如果你认为它傻气,又为什么要做?」
他没回答,但她看见他的手又握紧了,彷佛他正挣扎要说话或是在搜寻词句似的。没看着她,他终于不太温和地说道:「我天杀的也不知道。」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剩雪橇在清脆的铃声中往前滑驰。
紧绷地沉默数分钟后,她放弃了。「你现在可以带我回家了。」
「妳想坐天杀的雪橇,那就坐吧。」他咬牙说道,而且愤怒地瞪着公园,她不禁要怀疑雪怎么没融化。
突然间,说话的冲动强烈得她控制不住。「我原本想象它是不一样的。」
「我也是。」他几不可闻地说道。
紧绷的片刻后,她问道:「如何呢?」
「如何什么?」
「你认为它会如何不同?」
他不置一词,只继续看着他旁边,手紧抓着雪橇边缘。「我以为这会让妳高兴。」他悄声说道,彷佛在承认什么可怕的罪行似的。
她注视着他紧张的手、笔直僵硬的肩膀及骄傲地昂起的头,于是明白他说出这话是经过多少挣扎。或许希望还是有的,至少他们正在交谈呀。此外,这大概是她所得到最近于道歉的一句话了。
她伸手搁在他的前臂上。在她的指下,他的肌肉紧张起来。「我本来也希望让你高兴的。」
他看向她。「什么时候?」
「我雇用傅比和约翰的时候。」
亚力皱着眉用一手扒过头发。「我想约翰就是厨子吧。」
「你见过他了?」
「根本不可能有人会错过他。」
「傅比就是门房。」
「昨晚妳说过了。」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在想着前一晚,两人都很不自在。
「耳聋的门房。」
他的语气令喜儿畏缩一下。「他只是有点重听罢了,」她让亚力自己去领会他还有多生气。「而且我们确实缺一名门房啊。」她顿了一下又说道:「那时要是你也看到他就好了。可怜的小老头在五十年忠诚的服务后被赶到街上,他也需要我们呢。」
「我毫不怀疑他需要我们。伦敦城内八成有上千的人需要我们,但没人会需要一个耳聋的门房的,小苏格兰。」
她又望着她的手。「但那正是我用他的原因所在呀。」她又碰碰他的手臂。「他是很骄傲的,当然你比其它人更能了解这一点吧?」
「那算是恭维吗?」
她没理他而继续说下去。「他站在那台子上,尽管一身破烂的制服,头还是抬得高高的。难道我们不能为他挽回一些自尊吗?拜托?」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内心交战。
他别开视线。「只要别让他靠近我,还有大门。」
X X X X X
「多根伯爵和那个子爵叫啥来着?」
画室的门砰地关起来,几分钟后它开了一条缝。「你以为我是什么?笨蛋吗?」
另一个声音说了什么。
「你的脸怎么啦?我看你的脸没啥问题呀!你还不能进去!放开门!呃?班森!班──森!噢,你在这儿!爵爷们忘记他们的名字了,你认得他们吗?」
门缓缓打开,韩森走进来。「多恩伯爵与塞莫子爵求见。」
「我需要白兰地。」多恩挤过韩森直接朝墙边桌上的酒瓶走去。
「塞莫人呢?」亚力问道。
「还在努力使那个笨门房正确念出他的头衔。」多恩啜口酒后转过身来。「他就是学不会什么时候该放弃。」
塞莫走了进来。「我说,亚力,你挑的门房可真怪,他根本啥都听不见。」
「真的吗,塞莫?你真有观察力。我确定贝尔摩还不知道这件事,而且需要你告诉他他的门房──我指的是最广义的,既然那人和旧约里的玛士撒拉一样老──是个聋子。」
亚力站在壁炉旁,已准备好随时调停战火。多恩倒了第二杯酒走向最近的椅子,慢慢地、呻吟地坐到扶手上。
「你怎么啦?」
多恩又缩了一下,然后对着房间皱起眉。「没什么谋杀不能解决的。」
「杀谁?」
「贺蒂亚。」塞莫笑道。
「那个地狱来的小笨蛋。」伯爵喃喃道。
「这回发生什么事了?」亚力自一个朋友抑郁的脸看向另一个咧嘴的脸。
「一个字,塞莫,你敢说一个字就等着我跟你决斗。」多恩威胁道。
「你该在那里的,贝尔摩,比耶诞舞会那回要精彩多多。多恩根本连看都没看见。」
「你死定了。」
「真希望我能站离贺家那小鬼,」塞莫以微笑表示挑衅。「还有她的狗近些。」
「那头野兽该被射杀,连同牠的女主人。」
「她的狗咬在他的屁股上。」
「明天天一亮,塞莫。」
「那正是一开始使你瞠这混水的原因。如果你没喝那么多又向姓何的挑战,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说到屁股,告诉她的那混球是谁?」「译注:原文ass 兼有屁股与骂人两种意思。」
「我可没有告诉她,当时她躲在麦家的一株棕榈树后偷听到了一切。命运嘛,你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多恩的脸胀得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