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愈来愈大声,野兽们也更加热烈地旋转着。喜儿像是个初次参加舞会的少女般深深沉醉于欢愉的气氛中,她旋转又旋转,唇际带着一抹微笑。然后她睁开眼,发现另一个持矛的骑士下了马并朝她一鞠躬。她微笑地伸出手。在她手上轻轻一吻后,骑士带着她跳起中古时代的舞步。维京人舞过她身旁,他精壮的臂弯中正是一身白裳、美丽绝伦的湖水女神。
在全威特夏最壮观的大宅屋顶上,喜儿置身于比最棒的魔法更迷人的舞会中翩翩舞着,自亚力吻她之后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喜悦。
「天杀的!」
喜儿蹒跚地停下来,愧疚地睁开眼睛。
亚力站在门口,握着金门把的手指关节泛白,望着眼前一切的脸上混合着震惊与愤怒,眼中则充满警觉。然后他直直看向她,显然是在深呼吸。他踏出门口,牧羊神吹着笛子滑过她身旁。亚力又看着她,她从没见过人的鼻孔也会冒烟的。
她畏缩地望着他大步迈向她。他走得愈近,脸就愈红,呼吸也愈益粗重。她突然想到就一个训练有素、从不吼叫或诅咒、发怒的人来说,他在她面前却做了不少这类的事。
他在距她约三呎处停下来并瞪视着她,他的下颚绷得死紧,因而他还能开口说话令她倍感惊讶。「这里是在干什么?」
「呃这个我想你可以我是说它是个舞会。」
「我清楚记得告诉过妳不许用魔法。」他又一挥手。
「这是个意外。」
「这个,」他举起微颤的手,依旧是咆哮道:「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意外?」
一只矛凌空刺向他们中间。「老家伙!你想要你的人头落地吗?」
他们俩同时转头,英勇的骑士正死盯着亚力。
亚力的眼睛挑衅地瞇起。「老家伙?」
「你满头白发。」骑士不慌不忙地说道,全然不受亚力致命的表情影响,接着又转向喜儿微点个头。「小姐,妳希望我取下这老朽的首级盛在银盘上献给妳吗?」说着他的剑已出鞘。
「噢,我的天!不!拜托你!」喜儿伸手掩嘴。
骑士盯住亚力。「岂有此理!你自以为是何等人,竟如此对一位淑女说话?你是她父亲吗?」
「我是她丈夫。」亚力自咬紧的牙关间说道。
骑士收回他威胁的姿态。
「而且我,」亚力相当大声地说道。「要她结束这个胡闹。」他一手挥向四周,然后脸凑向她她。「现在!」
喜儿深吸一口气并闭上眼睛,双手举向上喊道:「事实并非如此,终止这场梦!」
她弹了手指并不确定地睁开一只眼,接着释然地吐了一口气。骑士消失、舞会结束,所有的雕像都一一回到了它们在屋顶边缘的位置。
亚力僵立片刻,然后眨眨眼看看四周,视线特别停在马上骑士身上片刻。雕像没因而融化使喜儿非常惊讶。
他又转向她,皱着的眉没有丝毫舒展开来。
「你并不老。」她希望这句话足以安抚他,但他的表情告诉她这个策略没奏效。
他深呼吸两次。「奇怪,我倒觉得这几天像老了十年似的。」
「它真的只是个意外。」她低声道。接着她睁大双眼,因为在亚力僵硬的肩后,她瞥见牧羊神的身影一闪──他蹑手蹑脚地从圆顶后潜向掉在屋顶中央的笛子。
「解释。」亚力双臂抱胸,手指轻点他的上臂在等着。
牧羊神更加靠近笛子,她知道一旦到手他一定会吹它。于是她像要掩住呵欠似地举起一手,想象着那支笛子滑到她丈夫的视线外。结果那笛子却浮在半空中轻晃着。
牧羊神对她皱起眉,然后跳起来试着抓住笛子。当他的蹄子落至屋顶上时,喜儿假装咳嗽一声。
他一直跳着,喜儿一直咳着。
「我还在等妳解释,咳嗽也救不了妳的。」亚力一径双臂抱胸、下巴紧绷地站在那儿,对他身后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牧羊神停止跳上跳下,显然是放弃了,但她的轻松为时却不长。他精灵似的脸转向她,露出一抹恶作剧的笑容,她惊恐地望着他悄悄潜向屋顶的门。她还未及弹手指,他已打开了门,对她一眨眼和挥个手,便走了进去并关上门,下去她将永远找不到他的大宅里了。
下面的车道傅来达达的马蹄声,亚力转过去,她也是。一支喇叭响起,有那么一刻喜儿以为天使之一也还在游荡。号角再度响起,一队由两个身着紫金两色制服的号手前导的骑士正朝大宅驰来。
「该死,」亚力望着那群人,脸上是不堪其扰的表情。「是皇室的使者。」他揉揉鼻梁。「幸好他们没看见我刚才看见的一切。」沉沉地叹口气后,他抓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得下楼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事。」他拖着她走向门并推开它,转过头扫视屋顶,然后才看向她。「妳稍后再跟我解释妳所做的一切,老婆。」
下了楼之后,她几乎是跑着跟上他的大步伐,而且徒然地四下找着尖尖的褐色耳朵、犄角或是羊蹄子的踪迹。亚力拉着她走进一个房间,把她塞进一张皮沙发里。
「坐下!」
喜儿沉坐入沙发中。这房间有她丈夫的味道,混合着烟草、皮革和某种男性、有些异国风情的气味。她看着亚力走向位于十二呎高的落地窗前的豪华书桌,窗外可见花园中绿意与其后湖水的银蓝色闪光。
由紧张不安转而感到无聊,于是她开始浏览着房内的胡桃木镶板与环室的书架,接着站起来想整理一下压在她腿下的裙襬.
「坐好!」
她吓一跳地坐了回去。「但是──」
「安静!」
她蹙起眉,纳闷接下来他会不会要她去捡东西。可惜他没有半点幽默感,否则她可能会学学狗叫呢。她忍住笑意,知道这会儿笑出来只会惹来更多麻烦。
门上一声轻敲。
一会儿后,高大的立钟敲了七响。
「天杀的!」
喜儿睁大双眼看向正瞪着时钟的亚力。
现在是三点钟。
亚力转向她,她畏缩地耸耸屑。
另一个更大的敲门声。
「进来。」亚力怒声道,站在桌后的他沐浴在由背后窗玻璃透过来的阳光中,看来更吓人、高大、愤怒了。
汤生开门走了进来,清清喉咙后宣布道:「乔治王子殿下的信差求见。」
亚力点点头。执事将门打得大开,一位身穿正式皇家制服的仆役直接走到桌前,递给公爵一只乳白色信封。「贝尔摩公爵阁下专函。」
亚力接过信后看看封印,才转向执事。「汤生,我相信摄政王阁下的忠仆一定想休息一下,你带他下去吧。」
「谢谢您,阁下。」仆役鞠个躬。「我受命要等待回音。」
「好,」亚力简洁地说道。「你和其它人可以在厨房等。」
「是的,阁下。」门随即关上。
亚力坐下,拿出一把拆信刀划开信封。看完信后,他低咒一声倚向桌子闭上眼睛,彷佛那封信宣告的是他的死刑似的。
「我们被卡尔顿宫召唤。」
喜儿睁大双眼看着他。「是吗?」
「王子殿下想见见新公爵夫人。」
「我?」喜儿指着自己。
「是的,妳。似乎我得到了把摄政王殿下介绍给我的女巫妻子的荣幸,」他一手揉过前额咕哝道。「那个把雕像都变成活的?而且还和他们跳舞的女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
「颐指气使、身材臃肿、专横自大而且非常迷信,如果他看见像我方才看见的东西,只怕我们就不只是脑袋搬家了。」他又斥责地看她一眼。
喜儿惊愕之余根本未加注意,她就要见到摄政王本人了。「噢,我的天。」她看了她丈夫一眼,而且确信自己听见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他怎么这么快就得知我们结婚的消息呢?」
「无疑的,一定是那个好管闻事的女巫──」
喜儿倒抽一口气。
他看看她,挥挥手寻找其它的字眼。「那个秃鹰般的艾姬夫人和她那两个没大脑的朋友。」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他一径盯着她,手指轻叩着书桌。「明天早上。」
「那么快?」
他站起来,没有回答,反而走向她。
她仰望着他严肃的脸。
「妳必须向我保证──绝不再施魔法。」
她只是仰望着他,看着他罩着寒霜的眼睛。噢,亚力,她想道,你需要我的魔法。
他突兀地拉着她站起来面对他。「妳能保证这一点吗?」
她望着他的脸,这么严肃、担忧。她好想碰碰他,将手搁在他胸口,感觉她渴望能拥有一小部分的他的心。她愿意答应他任何事。「是的。」
「不许再有时钟的把戏。」
「不再有钟。」
「不许有东西或人浮在半空中。」
「没有飘浮。」
「不再有跳舞的雕像?」
她脑中闪过牧羊神淘气的脸。嗯,反正他们就要离开了,亚力不知道的事也就伤不了他。「没有跳舞的雕像。」然后她又加了一句:「从现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