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事,你怎么看?”君老夫人敲敲桌面。“我指的是‘卫勋风’。”
这的确是一件亟待理清的事,足以让人放下手边的任何工作。
君设阳沉吟半晌,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心下已经有几分明了。
“我认为现在在客房里的,不是‘卫勋风’。”
“何以见得?”君老夫人的眼中流露出赞赏。眼睛这么利,真不愧是她的骄儿!
“两人气质神韵完全相左。”
君老夫人重重地坐下,长吁一口气。“他是卫府二少爷,卫函禧。”
“他来做什么?”君设阳不解亦不悦。“除了卫勋风本人之外,卫府上上下下不都明言与君家断交了吗?”
自从他爹失势之后,举家迁离关京,卫府还大肆声张,跟君府划清界线,就连和他娘有几乎一辈子交谊的唐水意,都不许来送别。
合着是落井下石的多,卫府还到皇上跟前,连踩君家好几脚,顺着栽赃抹黑的势子,把一堆祸头往君家堆。
离开关京那一夜,月儿也孤单,每个人心头的凄凉可想而知。离城之际,唯一一个送别的人出现了——卫勋风冒着被发现的危险,送他们一程。
那年他十二岁,够沉着,一路上安抚吵闹不休的采凡,维持言笑自若的模样。
君设阳欣赏他,他不曾假惺惺地说些了解体会的废话,也不曾用谩骂恶咒来抱屈,从夜深走到东方鱼肚白,他只给了君家最需要,却没有人愿意给予的东西——
祝福。沉默而诚挚的祝福。
所有的卫家人,不,所有与君家有往来的人,不论权贵名门或豪侠义士,他君设阳就只服了卫勋风一个。
君老夫人一哼。“大概是看在君府又有了权势,就想攀龙附凤来着了。”而这一点,早在十三年前,她就料着喽。
她拿出一封信。“这是一个月前,卫府派人送来的。他们当我不了解卫勋风的个性,写了些婆婆妈妈的琐事来交代。”
君设阳拆信,信中所言无不极尽诌媚之能事,口口声声保证采凡生辰这天,一定如期出席,活像晚一点表明立场就会被取消资格似的。
这的确不是卫勋风的作风。
“原来事有征兆,难怪娘看到卫函禧站在跟前,也能神色不动。”要不,以她爆烈的性子,早就翻桌子赶人了。“那娘留他下来的意思是?”
“卫家向来狗眼看人低,这本来不干咱们的事,但现在他们来了人,冒顶采凡未来的夫婿,这就犯了欺瞒之罪。”君老夫人沉着脸。“结梁子的人都送上门来了,哪有不教训一顿的道理?”
“娘想留他多久?什么时候教训他?在这之前,难道不顾虑卫勋风吗?”听她的话,大有让卫函禧以“卫勋风”的身份待下来,再好好摆他一道的意思。
“他不会反对。”君老夫人信誓旦旦。“否则,他就不会不当众揭穿卫函禧的身份,而且依他淘气的性子,我敢说他会觉得这样做很有意思。”
看着她不置可否的神色,君设阳知道,她心意已定。
君老夫人从来不许任何人侮辱君家的尊严,所有曾经让君家难堪的人,最后都会被她炮轰得无地自容,巴不得就此死去。
很显然的,这一次登门找死的家伙,就是卫函禧。
忽地,君老夫人笑开来。
“现在想想,采凡露的那一手真是厉害。”她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你说那丫头上哪儿去找那么烂的番茄?把卫函禧打得落花流水。”
想到那茄汁四溢、一片狼藉的情况,君设阳就不禁摇头叹息。好歹一家人都规规矩矩,她这顽性到底打哪儿来?
“这丫头怎么教也教不乖!”
“只有你才会费事罚她写悔过书。”她这个娘早就看透喽,随她自由发展。
“我是想,让她磨点文才,好过只会捣蛋。”难道以为他真的昏钝到连采凡写悔过书写得不亦乐乎的“秘密”都不知道?“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我知道‘真正’的卫勋风治得了她,以后就可以卸下这重责大任了。”
那眉目舒朗的俊美男子,拥有游戏人间的潇洒、惹人妒羡的功夫,同时也拥有让采几手足无措的天赋异禀——就在刚才,他彻底证明了这一点。
思及此,母子不禁相视一笑。
嘿嘿,有了这一号人物出现在生命中,君采凡休想闹个无法无天喽!
☆☆☆
“说嘛,武林第三大高手是谁?”
“不说。”
“你之前不是说过,看在我生辰的分上,愿意免费给我个消息吗?”
“这会儿我不想说。”
“你!”
采凡站在林荫茂密的榕树下,仰着美丽的小脸蛋,朝着上头气急败坏的喊话。
为了今晚的生辰夜宴,她已经被牢头般的婢女翠儿押回房里,换上一套淡粉飘逸的宫纱罗裙,难得地一扫男儿英气,将少女的娇妍展现无遗。
翠儿边帮她更衣,边啧啧惊叹,她却一心只有那个贼痞子。更衣完毕,从房门到老榕树下,这一路跑来,所有惊艳的眼光她都不在意,只在意他溜了没有。
他欠她一个消息,吊足了她的胃口,今儿个非偿清不可!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就上树来,我秘密地告诉你。”他勾勾手指,一脸似笑非笑。
他的眸底藏着惊叹,在美丽衣衫的衬托之下,当年的小娃儿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唯一不变的是她的性子。
那令他切切记挂、一想到便绽开笑容的倔悍性子。
“这可不行,小小姐,你不会爬……”翠儿连忙制止。
“翠儿,请闭嘴。”这一刻,如果问采凡有什么愿望,她只想嘶吼,别再让她出糗,尤其是在他眼前!“你想要秘密地告诉我,我可以把人都支开。”
“我只要你上树来,不然甭谈。”他笑意满溢,一双黑不溜丢的墨瞳直瞅着她。
“我……”她踌躇了一下。
“你不会?”在他的记忆中,采凡可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还是不敢?”
果不其然,两簇火光马上射向他。
“我这就爬上来,给你瞧瞧!”采凡见他身一转便上了树,她两手加两脚,跟壁虎老兄学学,难道就办不到?
“小小姐,使不得呀!”这一身衣裳多好看,万一摔着,那不丑了?
“我偏要试给他看,让开!”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蔑视她,她一定要让他瞧瞧她的厉害!
采凡一意孤行,撩起裙摆的动作看得翠儿直发昏。她笨拙一跳,双手死命抓住树瘤,莲足硬是往上蹬。
“哎哟!”不料踩了个空,粉嫩玉足蹬疼了,连裙摆也扯破了一块。
她疼得泪眼汪汪,痛恨自个儿的双手与双脚并用时,就一齐不灵光。
“别撑了,你根本不会爬树。”
“谁说的,我……”采凡还想再接再厉,却在触及他眼光时,将手一甩,索性耍赖。“对对对,我不会爬树,刚刚在那么高的树上,是架着梯子爬上去的,这总成了吧?”她小嘴一嘟,不明白跟他犯什么冲。“你笑我啊,笑得愈大声愈好!”
他真的一点都没客气,笑声响彻云霄,连老榕树都跟着颤呀颤。
“天哪,我的姑奶奶,你的裙摆扯破了!”翠儿慌得要命,一颗心脏早晚会被采凡吓破。“我得去找根针、找条线,先帮你打点妥当才行。”
“都快开席了,你们还杵在这里?”一个低沉威严的嗓音从采凡后头传来,把她一身的鸡皮疙瘩全唤起来了。
“大哥!”她惊跳起来,还记得之前空前绝后的暴吼,娇躯忍不住轻抖。
这一回,大哥气得可凶了,吼叫声是以前的三倍大,他甚至没有立时做出罚写悔过书的决断,这让她十分不安。难道说,大哥在酝酿新的家法整治她?
呜呜,不要啊,那她满柜子的悔过书岂不白写了?
“你今天是寿星,筵席就快开始了,还不快去乖乖坐好?”
“我不……”采凡正想拒绝,但看大哥好像还在生气,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翠儿拖着走了。
不甘心的白眼在绕过廊弯前,还一直怨怼地瞥向树上的潇洒人影。
见她离去,君设阳回过头来,微笑道:“看来我家丫头对你念念不舍,卫勋风。”
有别于面对采凡时的戏弄挑惹,男子在面对君设阳时,态度潇洒中有着谦静。
他轻盈地跃下身,枝不摇、叶不动、尘土不扬,足见功力之高。
“君大哥好眼力。”
“你不妨顺便称赞我娘,她老人家第一眼就分辨出你和卫函禧,还按捺住当场踹死他的冲动。”说及此,君设阳也很佩服他娘如此镇定,这不容易啊!
“请她老人家不用动气,这不是挺好玩的吗?”卫勋风闲适轻笑,眼中闪动顽皮的光彩。“瞧他今天不就当了我的挡箭牌?我还指望他顶着我的名号,多替我挨几回令妹的花招。”
“你是说,你也愿意让他用你的身份留在君府?”这可神了!卫勋风的心意竟然与他娘一分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