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义父、义母不和,义父对世罗的冷淡,无数次深夜的争吵,似乎都是家庭破碎的前兆。
许世罗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认真却又辛酸的问:“娘亲不要我,爹爹不理我,我是没人要的孩子。哥哥,你会不会也不要世罗了?”
大家都说哥哥是没人要的孩子,因为他没爹又没娘的,那么她现在是不是也变成了没人要的、可怜的孩子呢?
“不会的。”他牵起她冷冰冰的小手,用双手搓揉着给她温暖,“我会保护你一辈子,你不会是没人要的孩子。”
“那我也会保护你一辈子。”她泪痕未干,小脸却满是坚决,“哥哥也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希恩有世罗,世罗有希恩。”她伸出手来,“打勾勾,永远永远都不会分开。”
他点点头,重复了她的话,“打勾勾,永远永远都不会分开。”
他们在雪地里许下这一生的第一个承诺。
紧握的双手表现出他们对这个承诺有多重视,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的承诺,希恩和世罗永远永远都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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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曙光挣扎着冲破黑暗,在覆着白雪的高耸山脉投下一抹晕黄。光,迅速的凝结着,天边的星辰依然可见,黎明却已来到柳梢。
初春的清晨,温暖的阳光越过了环庄的护庄河,穿过了气派的碉楼吊桥,然后笼罩着一座连京城都少见的豪宅,巨石砌成的围墙爬满了蔓生植物,看起来绿意盎然,颇有野趣。
在高耸的围墙后面,各式各样的树随意的杂植在一起,银杉、秃杉、相思树、榕树建构出一片生机盎然而绿荫郁郁的小树林。
突然间马蹄声响了起来,从英雄庄的东侧门冲出几匹马,沿着马道转到了笔直的大道上,领头的一匹黑马浑身发亮,配上银打的马勒脚蹬,相当的引人注目。
马匹上坐着一名个子修长,衣饰整洁而讲究的白衣少年。
那两道老是抬高的骄傲眉毛,颇有不驯与轻视的味道,一双慧黠而漂亮的眼睛,偶尔带着点嘲讽又漫不在乎的神情,薄薄的嘴唇虽然有点冷酷,但总是微微上扬而带着些笑意。
身为武林盟主许迅火的义子,十八岁的许希恩是骄傲而充满自信的。
人人都知道他是让赤焰马给驼至英雄庄的,却没人知道他来自何方。
十五年前,英雄庄里的一匹赤焰马驼回来一个约三岁的男娃娃,他年纪小又受了惊吓,连自己姓啥名谁都说不清楚。
是老马识途,在外奔波了一段时间之后,居然又回到了英雄庄。
许雄记得赤焰马是送给一个外号水上飘,名叫徐隆的武林高手,怎么会不见他的人,却让马给驼回一个男娃娃呢?
他给人用衣带紧紧的缚在马背上,感觉像是仓皇之中,找不到可以将小孩固定在马背上的东西,于是便用了衣带。
另外还有血书一封塞在小孩怀里,上头只写着十月初五请将此子送至风波亭。
说实在的,这血书写得没头没脑的,十月初五也不知是哪一年的十月初五,至于风波亭嘛……他知道的就有三个,一个在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他怎么会知道要送到哪去?
一开始他还以为男娃娃是徐隆的孩子,好不容易托人辗转找到他之后,他却也认不得这孩子,原来他从英雄庄带走的赤焰马,骑没三天便叫人给偷了。
最后,这个马驰回来的孩子,由许迅火取名叫希恩。
从此,他有了义父、义母和一个妹妹,有了一个家。只是在五年之后,拥有家的美梦又因为义母的出走,和义父对妹妹的冷淡而破碎了。
他如谜的身世曾经令他感到困惑,而他的无亲无戚总是叫他感到孤单,来路不明四个字多少让他觉得自卑。
没人要的孩子。
小的时候,许希恩异常的痛恨这六个字,他讨厌自己如谜的身世像个公开的秘密,成为英雄庄里人人谈论的焦点。
孤单,一直是他最不想承认的事实。
在食客众多而永远热闹的英雄庄里,他孤单的感觉是源自于没有归属感。
人人都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方、属于哪里,有哪些人和自己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
可是他不知道。
不管在多么热闹欢愉的情境里,未知的身世总让他觉得孤单。
随着岁月的流逝,他慢慢的长大,也比较少去想到关于自己来自何方的问题,或许该说,他已经懂得如何去隐藏自己更实的情绪和想法。
他已经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孤单。
许希恩纵马急驰,享受着风驰电掣的感觉,仿佛驾驭着胯下的马就能一直奔跑到日落的地方。可惜的是他终究不能到落日的尽头去看看,他得到好汉坡为他来访的师兄兼好友白普接风。
此时正当春寒,溪水里还飘着一些碎冰。溪边的梅花在晴光下幽香袅袅,还有一些清冷的花枝在争妍斗艳。
叮叮当、叮叮当,一阵铃铛声响起,一匹黑马急速的从南边奔来,因为路径狭窄,因此那马的右边前后蹄是落在溪边的,踏踏的溅起水花。
“少爷,世罗小姐跟上来了。”奴尔是个长得怪形怪状的瘦汉子,与其说他是英雄庄里众多食客之一,不如说他是许希恩忠诚的仆人。
他原本是个勤劳的庄稼汉,家里给他和邻居木匠的姑娘订了亲,就在两人完婚前夕,未婚妻挑了一担蔬果青菜进了一个财主家里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他着急的上财主家去打听消息,却给如狼似虎的家丁毒打一顿,数日后,他未婚妻饱受凌虐的尸身才在一口古井里找到,官府受了财主老爷的贿赂,以他未婚妻失足落井而草草结案。
从那一刻起,他的生命中只剩下为爱人报仇这件大事。
他的怀里总是搋着一把匕首,他日日夜夜的磨它、砥砺它,当他终于把那柄锐利的匕首插到财主老爷心口上时,发觉到就像插入一块豆腐似的容易。
他一直不知道许希恩是如何知道他的冤屈,他把他从那潮湿又阴暗的监牢里带出来时,他浑身伤痕累累、脸也给烧红的烙铁烫坏了,可是他自由了,而且知道自己以后该做什么。
许希恩不把他当下人,也不使唤他,还指导他一些拳脚功夫,奴尔知道那是他心好,但是他的命是他救的,他就该为他为奴为仆一辈子。
听到铃铛之声大作,许希恩就知道世罗跟上来了。
也只有她会在马脖子上挂上一大堆金银铃铛,叮叮咚咚的吵人,她还觉得悦耳。
许世罗,他义父的女儿。
一个敏感、骄傲却又坏脾气的女孩。
穿着一袭葱绿织锦皮袄的世罗追了上来,掠过那些她一向看不起的食客,先窜到了奴尔旁边对他眨了眨眼睛,笑了一笑。
她就知道奴尔最好了,不管希恩要到哪里,他一定会先跟她说,让她也能跟着出门。
形相有些古怪的奴尔是她的眼线哪。
她骑到许希恩前头,巧妙的调转了方向,在他面前勒住了马头,拦住他的去路。
“臭希恩。”世罗的声音清亮,但语气却是无礼的,“为什么不等我?”她小嘴一撇,露出了颊边一个小梨涡,模样甚是俏皮。
“又不关你的事,你跟来干什么。”除了如厕、入浴、就寝之外,世罗紧迫盯人的功夫,彻底的在他的生活之中发挥。
他真后悔说过要永远保护她、绝不离开她之类的话。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世罗睁着一双微带着怒气的大眼睛,两道眉毛上扬,显得一副桀骛不驯的样子,挺直的鼻梁多少带了些倔强的味道,微厚的嘴唇形状相当的漂亮,但却努得半天高,看起来有些任性又有些鲁莽。
“那块臭白布要来便来,不过一定也把他那个讨人厌的师妹带来了。”她恨恨的说着,在提到那个“讨人厌的师妹”时,眼里闪过一道又是轻蔑又是鄙视的光芒。
“来者是客,你要是存心取笑人家的名字,或是对柳师姐没礼貌,那你还是回去吧。”
世罗和柳湘一见面就吵个不停,她们的嘴巴不发酸,可苦了旁人的耳朵。
“她都还没来你就骂我。”她气呼呼的说,“要是她来了,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她就是跟那个装模作样,又会发骚发浪的柳湘合不来,而且她老是叫她是有恋兄癖的小鬼,这一点最叫她痛恨了。
她既没有恋兄癖也不是小鬼。
希恩不是她的哥哥,他们是彼此的守护者,他们会一直在一起,而且不会让任何人分开的。
她已经强调好几遍了,可是柳湘还是坚持叫她有恋兄癖的小鬼,甚至还对希恩猛发浪。
就算她是师叔的得意弟子,也不应该这么没有礼貌的横刀夺爱呀。
“这算骂你吗?”许希恩挑了挑眉毛,“你几时变得这么敏感了?”
平日他骂她是傻头傻脑的蠢丫头、莫名其妙的跟屁虫,惟恐天下不乱的闯祸精,她都还能笑嘻嘻的不以为意,现在不过小小的提醒她而已,她就觉得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