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能地从石柱后方一缩,想暗中观看来者是何方神圣?
那人颀长的身影,随她妈妈一路陪笑哈腰拾阶而下,与咏彤近在咫尺——
她根本不必看清他的五官,便已然猜出他是谁。咏彤瞠大眼睛,心绪抽得死紧。
这不是真的,她告诉自己,这只是老天爷的恶作剧,他没道理更不应该出现在她家门口。
很没出息地,她连走过去和他打声招呼,或质问他的来意的勇气都没有。
“哟!彤彤,你几时回来的?”送走客人,芳子一回头看到女儿鬼鬼祟祟,大是诧异。“有一会儿了。他是谁?”她明知故问。
七年的相守相依,她和她妈妈缘生出一种十分泰然的朋友关系。去除了刀光剑影的对话和叫嚣嚷嚷的斥责,换上的是和谐互相尊重的相处模式。
“他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把一份航空邮件塞到咏彤手中,她一边喜孜孜地说:
“是那个人送来的?”她只想知道,黑崎云突然出现在她家,究竟想做什么?
“不是。我说过了他……他是妈妈大陆老家远房的一
“是吗?”刚才她明明听到黑崎云再三叮咛,千万不要让她知道一些事,她妈妈却瞎编出这么滥的借口,合着外人一起瞒她。
无所谓,反正她迟早会查出来的。
“呃……怀恩呢?他不是去接你,怎么没陪你一道回来?”
“他诊所有事,先走了。有没有吃的,我肚子好饿。”找了一只花瓶,将鲜花插上。咏彤借口找食物,翻箱倒柜,试图找出黑崎云曾经在屋里逗留的事实。
“炉子上有刚热好的香菇鸡。”她妈妈不动声色,把咏彤翻过的柜子一一重新关上。
“嗯……我现在……忽然不饿了。”她没好气的拆开桌上那封寄自台湾的限时信。
毕业前一、两个月,她就陆续寄出数封求职信,给设于台湾的各大广告公司。凭她优异的成绩,找份像样的工作并不是大难,然这一家中美合资极负盛名的企业,却是她的第一“志愿”。
信里只简短几句话,要她在三个礼拜内到公司报到,并正式上班。
“如何,很开心吧?要不要妈妈明天先去订机票?”
“你也想回湾?”根据她妈妈西化的程度,应该已经笃定要当一辈子美国人了才对。
“废话,你都要回去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留在这里帮我监控华怀恩呀,免得我前脚才走,他马上另娶了别人。”几年下来,她挖苦人的功力大增,快要可以和妈妈分庭抗礼了。
“你皇帝都不急了,我这个大监干着急什么?”她妈妈叹口气,旋即又一脸喜色。“说真格的,他有没有跟你求婚?”
“有啊!”咏彤踱进房里,正要关门,她妈妈紧随其后,在房门合上之前也挤了进去。
“那你怎么说?”
“NO。”不用睁开眼睛她也猜得到,她妈妈现在的脸色包准难看得可以避邪。
果然,沉默不到三秒钟,她就开始说教了:
“彤彤,你也老大不小了,女人一过了二十岁就不值钱了,更何况你……幸福必须及时把握,青春一逝不回头。当年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又来了。经历一番椎心刻骨的折磨之后,她妈妈虽然已不似过往那么尖苛严厉,却变得更加唠叨喳呼。
好在电话铃声适时响起,不然她的五脏六腑八成会严重受创。
“有个老朋友要结婚了。”林秀琼最近赢得咏彤颁给她一个外号叫“包打听”。
不知道她怎么那么闲,难道公家机关真那么好混吗?
每星期她一定会给咏彤一通电话,告诉她谁结婚了、谁离婚了、谁升官、谁失业……
“谁?”她还有残余的一点力气用来椰榆自己。“那个比我幸运先嫁掉的‘老’秀是谁?”
“抱歉,不是秀,也不是我们班上的,是黑崎云。”事情过了那么多年,林秀琼揣想咏彤应该不会介意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一段。
“噢,恭禧他了。”咏彤落落大方的问:“什么时候,也许我赶得及回去喝他的喜酒。”她相信在黑崎云的婚宴上,黑崎云绝无可能缺席。
那时她要以崭新的风貌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知道,没有他她一样活得很好。
“你真的要回台湾定居?”林秀琼嗫嚅了下才道:“你也许还不晓得,你爸中风了。”
握住话筒的那只手突地变得虚软无力,话筒险些由掌心滑落。
“喂,彤彤你在听吗?”
“他……我……他还好吧?”
“谁?黑崎云还是你爸?”
“黑崎云好不好关我什么?”滞留美国二千多个日子里,她从没有一天想起过也。
“呃,你爸还好啦!就是行动比较不方便,反正有人照顾他。”林秀琼讲得神秘兮兮的,想必那个负责照顾她爸爸的女人就是她妈妈口中的狐狸精。“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上个月中,你大概不想让你妈知道,放心,我会保密的。”林秀琼顿了顿又道:
嫂嫂?
那不就是黑崎云的妻子?仿佛遭到五雷轰顶一样,咏彤只觉眼前一黑。
匆匆挂上电话,她的泪水澎湃汹涌得不可收拾。是因为旧日的伤痛再度袭上心头,还是为自己的孤苦无依?如此久远的尘封往事,一下子拨开厚厚的积尘,仓皇来到眼前,害地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应。
母亲连唤了几声,她理都没理。
“嗳,怎么啦?彤彤,说句话,不要吓妈妈。”芳子一见她泪眼婆娑,马上精神紧绷,咏彤的病好不容易才痊愈,要再出事,教她下半辈子要依靠谁呢?
“没事,妈。”咏彤忙挤出一朵笑容,表示她真的不打紧。
“没事干么哭?”迟早会被她吓出心脏病。“怀恩在楼下等你。”
“他又来了?怎不先通知一声。”咏彤接过镜子,完了,眼睛肿得像得了角膜炎。
“你霸着电话不放,人家怎么通知?”
“跟他说我不舒服,想睡了。”她这时候的心情可不是普通糟。
“他大老远跑一趟,你还是起来抹点粉,擦点口红,才是待客之道。”她妈妈看她食古不化,只好动之以情。“人家毕竟有恩于你,临回台湾之前,就……”
“好好好,我起来我起来。”她妈妈真该到学校去当教官,随时随地就是一本教材,并且倒背如流,念到你求饶为止。
咏彤执意素净着脸蛋,着一件白衬衫,外加牛仔裤。二十五岁的女人虽然不再青春无限,却也没老到需要浓妆艳抹来证明年华未老。
华怀恩在她家门外路灯旁来回踱大步。凉风习习的仲夏之夜,周遭显得特别澄澈清明。树叶嘶嘶的摩攀声犹如轻歌低吟,银光的路灯竞如天使圣洁的光圈一般教人豁然开朗。
是夜的微醺,还是哭泣之后的迷蒙。这男人的模样竟比以前要俊美三分,笑容更加可掬。
“嗨!”他习惯露出一口贝齿,把全部的愉悦写在笑容上。
“这算是一种赞美吗?”咏彤嫣然一笑,发现他也是白衬衫、牛仔裤,非常休闲的妆扮。
“当然。”他藏于玳瑁镜片后的眼瞳定定地望着咏彤。
咏彤一愕。
“我们认识已经七年了。”华怀恩语调有点急促。
所以呢?
有的人认识一辈子也激不出任何火花,但常常只是惊鸿错肩的男女,反而爱得惊天动地.难分难舍,就好比她和…
唉!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那该被剁成肉泥的家伙!
“但……你今早才向我求婚。”
“求婚只是个形式。我对你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不要假装不懂,我很清楚,你不是个反应迟钝的人。嫁给我吧,让我呵护你、照顾你。”
刚刚遭受无情打击的她,突然有股一口应承的冲动。
婚姻是一种赌博,爱情何尝不是?
黑崎云已然使君有妇,她还在冀望什么?
就算他仍旧单身一人,那又如何?在那段短促得来不及留下片爪鸿泥的恋情里,他甚至不曾给过她任何诺言。
她凭什么去揣想,他也许仍眷恋着她?
“好,如果你不反对我回台湾看看,我同意先跟你订婚。”
喜宴由华家统筹张罗,咏彤和她妈妈只负责出席。
过程非常匆促,匆促到连华怀恩的家人尚未和她照过面,他们已经互相交换了订婚戒指,约定圣诞节前夕共同步向红毡的彼端。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了。”华怀恩将她拉进后院一间满种奇花异草的温室,扳过她的身子,焦躁地抚吻着她。
“别这样,外面有人走过。”咏彤还不大能习惯这么亲昵的肢体语言。
“有花木挡住,他们看不到我们的。”华怀恩低头去嗅闻她身上暗暗浮动的香气,拨弄她的衣衫。
她裸露在无肩低胸礼服外的肌肤细嫩而雪白,带着鲜艳欲滴的玫瑰色泽彩,很能撩起男人心底的欲火。
“可是……我们还没结婚。”天!他的手在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