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带索日他们回去吗?」夕川焦急地问。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微笑,随即听见诵念声在四周响起。
「这是祖灵为你指的路,跟他去吧!」
四周的景物开始消失,天空顿时暗下,夕川在眨眼的瞬间,黑暗已笼罩大地,她有一瞬间的惊恐,但黑暗中忽然升起一团亮光,四周的诵咒声仍不绝於耳,夕川安下心来,奔向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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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川在恍惚间听到嘶吼声,那声音像她第一次来到南诏时,在林间奔跑时听到的声音,痛苦的哀嚎穿过迷雾,让她心惊胆跳。她记得自己一直跑一直跑想跑出林子,可雾却愈来愈浓,後来她跑出林子,遇上了……她忽然惊醒过来,是索日,这声音是索日!
一回到肉体,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晕厥过去,她轻吟一声,首先意识到脸上的湿润,而後是耳边痛苦的悲鸣,像受伤的野兽。
「求你别离开,留下来……」
「索……索日……」她虚弱地呻吟。
他没听见。
她吃力地抬起手,触摸他的脸。「别哭……」她的手心让他的泪浸湿。
他僵住,猛地抬起脸,夕川让他脸上表情吓了一跳,他的五官好像变了,变得狰狞,他琥珀色的双眼渗进了鲜红的颜色,像画像中恶鬼的双眸。
她眨了一下眼,索日却是瞪大双眼,不敢动一下,深怕这一切只是出自他的幻觉。
「索……索日……」
泪水滑落他不可置信的双眸,鲜红的血色在他琥珀的色眸中渐渐退去。
「夕……夕川……」他粗嗄地低吟。
「主人!」普布与古比叫喊出声。
夕川微转头,瞧著他们两人都红了眼眶。
「我很好,我……回来了……」她将视线移回索日身上,发现他的五官已不再狰狞。
「夕川怎么了——」
扎格全身湿漉漉地拎著石拍赶到,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石拍,才上岸就听见索日震天的嘶吼,他直觉地认定必是夕川出了事,他一路奔回,在心中不停祷念,求祖灵保佑,希望她平安无事,他们违反天意,使了彝族的禁忌之术,逆转因果,还将夕川给牵扯进来,如果因此害得她丧命於此,他只有一死谢罪,求祖灵原谅。
「怎么样?」他蹲下身,虽然夕川还活著,可她胸口的箭还真是令人沭目惊心。
「我……还好……」夕川虚弱地闭了一下眼。
她一闭眼,便让索日惊慌起来。「夕川……」
感受到他的惊恐,夕川立即睁开眼。「我没事,我不会离开你的。」
「先带她离开这儿。」扎格望了一眼四周的杀伐之气。「在这里对她不好。」
索日立刻抱起她,夕川虚弱地说了一句,「阿比甘莎,石拍……」
「主人不用担心,阿比甘莎还有气。」普布说道。
「石拍也没事,只是昏过去了。」扎格示意古比把浑身湿透的石拍抱起。
普布则弯下身抱起依然在流血的阿比甘莎,虽然她还有口气在,可他不敢告主人她受伤太重,可能活不下来。
夕川靠著索日,苍白著脸,身上的痛楚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她不敢让自己昏倒,因为索日会惊慌的。
「夕川。」
她望向他,听见他沙哑地说了一句,「不要丢下我。」
她的唇边漾出一抹淡淡的笑。「绝不会。」
他的吻轻轻落在她额际,她听见他温柔地说了一句「我心爱的姑娘」。
尾声
康复之路是漫长而令人疲惫的过程,她将近有一个礼拜的时间都躺在床上,扎格负责照顾她,扑罹蛮的巫师则专心医治阿比甘莎。
夕川有几天的时间都在高烧中度过,她一度以为自己撑不过来,但只要想到索日痛苦的模样,她又咬牙撑了下来。
偶尔她会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索日对她说话,他会告诉她小时候的事,有时则念诵彝族治病驱鬼的咒语,为她祈福,希望缠著她的病鬼都能远离,这必是扎格教他的,听著他念诵她熟悉的咒语,让她安心。
当她能在床上坐起时,差不多已过了十天,胸前的伤口还是有些发脓,周围的皮肤也因为发炎而红肿,索日每天都小心地为她换药,每回见她胸前丑陋的伤口,眉头总是紧紧揪著。
扎格的治愈之术虽不是顶尖,但总算还是发挥了些许功用,五天後,她终於能下床走动,又过几天,她已能到外头去。索日总是亦步亦趋地陪在她身边,她想去看羊,他就抱著她坐在草地上,听她说话。
「我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夕川靠著他的胸膛,让温暖的阳光熨著她,好久没到外头,阳光显得特别刺眼。
「什么事?」他抚著她的脸,在她眯眼时为她挡去光线。
「我在弥留的时候瞧见了一个好漂亮的花园。」她叹息出声。「还瞧见了我爹娘、阿西木嘎跟符氏的祖先。」
他没有说话,只是抱紧她。
「我小时候,母亲一直告诉我,祖灵住的地方很漂亮,那里一年四季如春,鸟语花香,後来长大了,我问母亲,阴曹地府是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呢?母亲说那是汉人道教的观念,跟符氏一族的信仰不同,我问她哪个才是真的,她说你信了哪个,哪个就是真的,如果真是这样,我想,我还是喜欢鸟语花香的地方,不想到黑漆漆的阴曹地府去。」她望著他,抬手抚摸他僵硬的脸,她晓得他不喜欢她说这些。
「你放心,我要好久好久才会到那儿去,在那之前,我陪著你,好吗?」
他点头,激动地抱紧她,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我第一次这么害怕。」他沙哑地说。
「怕什么?」她问。
自她出事後,他变得很安静,双眸的暴戾之气也退去许多,与之前的他判若两人,现在的他比以前更寡言,刚认识他时,他不多话,双眸叛逆,浑身上下都充满暴力之色,後来渐渐好些,到了这儿,她发现他慢慢放松,话也多了点,还会跟她在草地上玩耍逗弄她,但她中箭後,他静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前些日子她整天都在发烧,没法顾及他,後来退了烧,身体还是虚弱,与他也说不了几句话,只是偶尔在半夜醒来,发现他一直盯著她,像是怕她忽然消失一样。
「索日,跟我说。」她轻声道,他把话都闷在心里,对他没有好处。
他锁著她苍白的脸蛋。「我怕你只是一个梦。」
「我不是。」她保证地轻抚他的颈项。
「小时候我作过一个梦,梦里有许多好吃的东西,我跟阿母都很快乐……」他顿了一下,夕川也没催他,静静等他准备好了,才又听到他接续道:「阿母想要一头牛,她说牛能耕田,我们只要一头牛,母子俩就能有一口饭吃。在梦里,我养了很多牛,可是一觉醒来什么也没有,我睁眼的时候,屋子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躺在那里,心里好恨。」
他细细抚过她柔美的眼鼻。「我看到……看到你中箭,没有……呼吸,好像又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屋子,只有我一个人,又黑又冷,一点光、一点温度都没有。」
夕川抱著他,眼角润湿。
「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被骗了。」他抹去她的泪。「我心里想,为什么老天对我这么不公平,我什么都没有,在黑暗里,它连一点光都不给我,我真的好恨。」
夕川想到他那天恶鬼般的模样,她拉下他的头,亲吻他的嘴唇。「索日,你听我说,人的心像一个房子,只要打开窗就有光,你不可以把自己锁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你听得懂吗?」
「不懂,我不懂。」他粗暴地回答。「他把你带给我,就不能带走。」
他的语气又开始像个任性的孩子,夕川叹口气。「那你答应我,你要打开门让我进去。」
「你已经在里面了。」他如此回答。
她的心酸酸的、暖暖的,泪水直往下掉,她轻轻吻著他的唇,感觉他小心翼翼地亲吻著她,在她唇上厮磨。
「索日,有件事……我想问你。」
「嗯!」他的嘴唇栘到她脸颊边,他已经许久没与她亲近。
「你记得有一次你作梦,梦到你的母亲……也梦到我。」
他停下动作,低头看著她。
瞧他没应声,夕川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我……我不能进入别人梦里的,我不是故意要侵犯你的隐私,是因为你的情绪太强烈,然後……我就被卷进去了,你生气吗?」她拧著眉心。
「我没生气。」他安抚地亲了一下她的嘴,反正他早猜过这个可能性,只是他们两人一直没敞开来谈过。
「我是想问你……」她顿了一下。「梦里,你母亲有给你一件婴孩穿的肚兜……这是真的吗?」
「嗯!」他平淡地应了一声。
「肚兜呢?你想找你亲生父母吗?」她探问。她必须确定他的心意,如果他想找,或许她该据实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