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寒迟疑了下,转身望向谷仲臣。「多谢相公和吴公子大力相助,今晚的事,妾身回去後会自请处分的。」
谷仲臣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第一次觉得「相公」这两个字不再那麽刺耳。
「不必谢了,快走吧!」他也跨上了马。
吴修舍不得放弃那张绝美的容颜,自然紧跟在後。
敖寒诧异地瞪圆了灿若秋水的黑瞳。「相公和吴公子……也要去?」
「当然,这样大风大雨的夜里,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没个男人陪著就在外头跑,是件多麽危险的事?我能置之不理吗?」道理是冠冕堂皇,但只有谷仲臣自己心里明白,他的真意是想亲眼看看她行医的过程。
「胡说八道!以前没有你,我们还不是照样跑,怎没见危险?」欢介就看不过眼他的自大。
「欢介!」敖寒拧眉低斥。她就不懂,两个才相遇没多久的人能有什麽深仇大恨,会一见面就吵?
谷仲臣发觉自己也不中意欢介,虽然他美得不似凡物,可他太碍事了。至於是碍著了什麽事?暂时他还不清楚。
「别说了,你不是要赶著看病人吗?还不快走!」说著,他策马挤进了敖寒与欢介之间。
「嗯!」敖寒颔首,催马疾行,虽没露出明显的喜色,但心里其实是高兴谷仲臣的随行的。
而谷仲臣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欢介原先伴随的位子,追在她身後驰去。
欢介气唬唬地鼓著颊。「王八蛋少爷,你给我站住,那位子是我的!」谷仲臣抛弃了敖寒十年,而他陪著她六年,哪那麽容易就被谷仲臣抢走敖寒?
吴修笑咪咪地跑在最後头。果然,离开皇宫的决定是对的,瞧眼下这出戏码多精采啊!
少不得他也进去搅和一番,反正他挺喜欢瞧谷仲臣挨整的。这大概就是所谓同「性」相斥的道理吧?两个性子雷同度有八成的人,虽可成为最棒的至交,但彼此间的竞争也绝对少不了。更何况,还有美丽脱俗的欢介在里头,这锅混水不搅,他就不叫吴修了。
「这是偏瘫(意即中风)。」无比严肃正经的语气发自敖寒那副娇小纤弱的身躯,大异於她平凡的外表,那肃穆的神采竟隐隐在周围搅和出如山般稳重的氛围。
谷仲臣胸膛里,那前不久才为她的执著而撼动的心,终於出现了裂缝,一股暖流汨汨涌出,熨烫过他全身。
「欢介。」敖寒伸手召过小徒弟,後者随即意气昂扬地挤开谷仲臣,重新夺回他伴随的地位。
「寒姊姊,需要针灸吗?」欢介乖巧地递上一包银针。
「嗯!」敖寒接过银针。「我问你,偏瘫需针哪几个穴位?」
欢介偏头,先朝谷仲臣投过去一抹挑衅意味儿十足的眼神,才开口一一回答敖寒的临场测试。
「一般治偏瘫病人多取瘫痪侧阳经穴位为主,如:曲池、手三里、外关、合谷、环跳……等。」
「很好!」寻著他念过的穴位一一扎下银针,敖寒唇边隐泛一丝满意的浅笑,显然对於聪明上进的徒弟十足地喜爱。
「多亏寒姊姊教导。」欢介模样儿长得俊,嘴巴更是甜如蜜,当下哄得敖寒满心欢慰。
「你很用功,我知道。」不是多特出的赞美词,却已是淡漠寡言的敖寒所表现的最大称许。
那两人间流露出的自然温存气流,叫谷仲臣心底泛起丝丝不悦。「哼!」冷哼一声,他甩袖,离开了低矮的草屋。
敖寒诧异地睁圆了眼。她不明白,自己是又做错了哪件事碍著她那位脾气特大的相公的眼?
「吴公子,相公他……」
「没事、没事。」吴修腹里积了一筐笑意。「昨儿个咱们不小心进了一家黑店,叫掌柜的用发酸的臭酒骗了些银两,我想大概是那些酒现下在他肚里发酵成了醋,所以他的火气才会这麽大。」话是对著敖寒说的,但那对贼溜溜的眼却直在欢介脸上打转。
欢介偏过头去,他当然知道谷大少爷因何事而发火,不过是他自个儿没本事,只会杵在门口碍手碍脚的,还想抢他的伴随位子;能怪他对他无礼吗?
「是吗?」敖寒就没那麽多心眼了,直觉关心起良人的身体健康。「喝了不好的酒,是不是觉得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诊治一番?」
欢介闻言大惊。岂能如此简单叫敌人称了心愿?
「寒姊姊,你瞧刘老爹是不是要醒了?」这病重的孤独老人终於顺利转移敖寒的注意力。
敖寒先为病人把把脉、掀掀他的眼皮子,发现他微微抽动的手指,似有醒转的趋势。
「欢介,笔墨。」
「来了。」她才开口,他即备妥了文房四宝伺候。
敖寒就著纸笔飞快地开好一张药方子,交给欢介。「知道怎麽做吗?」
「交给我吧!」欢介颔首。不必多加叮咛,相处六年的默契,让他们合作起来毫无间隙。
吴修瞧得掩嘴偷笑。看来谷仲臣要与这独占欲特强的小徒弟抢敖寒,还有苦头尝呢!
欢介出了草屋,走到停放马匹处,伸手进悬挂於马腹旁的鞍袋,翻找出敖寒所开药方子上的药材。
「你很贼喔!」贪看「美色」的吴修亦步亦趋跟著他。
「便宜你看戏还不好吗?」欢介仰首冷哼一声。自幼混迹街市长大的孩子本就不可能纯洁,单纯只会害死自己。
「呀!你能看穿我的心思?」太叫人讶异了,这个十四岁的孩子!
「你表现得那麽明显,我要还看不出来岂不成了笨蛋?」欢介低吼了声,见他越来越贴近,脑筋猛地一转。「啊!上当了。」这家伙是故意来绊住他,好让谷仲臣得空去会敖寒的!
「哎!」吴修不怀好意伸手圈住他细瘦的身子。「别这样嘛!他们十年相思很可怜的,你就大人有大量,给个机会让他们独处又有何妨呢?」
而且他也想跟这个漂亮的少年多相处相处。啧!凡人的脸多不得细看,瞧太清楚,难免会发现缺点。可是欢介却不同,远瞧有远瞧的风韵、近看有近看的英气,活脱脱一个超凡美少年,叫人怎舍得放手?
「顺便也给你个机会亲近我?」就说大少爷身边没个好人吧!这吴修坏得更是透彻。欢介趁他不备,抬脚狠狠踹了他一记。「寒姊姊是我的,谁也休想与我抢!」
「呃!」没料到「美人儿」这般狠心,吴修双手抱著脚丫子、水雾在眼眶中打转。
「抢你宝贝的又不是我,做啥儿把气发在我身上?」他太冤了,这笔帐定要找谷仲臣讨回来!
第三章
欢介站在草屋门口,那「棒打鸳鸯两头飞」的一步却是怎麽也跨不出去。
屋子里,谷仲臣立在敖寒身侧,雄伟的躯干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半头,那蒲扇般的大掌比她的小脸更大上几分;他两人并立,就像苍松护卫著小草,将绵密的温暖一点一滴注满颓圯的小屋。
偶然有几丝落雨闯过破败的屋顶滴在她脸上,谷仲臣见状,立即解下身上的披风在她周遭张扬出一处避风港,以免她被漏雨溅湿。
敖寒没发觉,只是专注地诊著床上老人的脉。
谷仲臣高举著披风,衣料已被雨沾湿而显得沈重,他却浑然未觉,仍是一心伴著她。
良久,敖寒轻吁口气道:「总算来得及。」一回头,对上谷仲臣深黝如两泓寒潭的黑眸,幽幽不明的暗影中似乎浮现著某种光彩。
她著慌地退了一步,离了他为她张出的避风港,滴滴落雨洒上身子,一股冷意才笔直钻进心底。
原来她能专心为病人看诊全赖他在後头支撑!可是,他为什麽要这麽做?
「你……」敖寒檀口方启,欲问原因,但又瞧见他撤了避风港,叫她兴奋发亮的眼重新写上失望。
岂料,谷仲臣竟是扭乾了披风,将就披在她身上。
「已经没有乾爽的衣物了,你就凑合著用吧!」
她的俏脸轰地烧出了两团火焰。「相……相公……」
「这里似乎不是个养病的好所在?」避过她火热的视线,谷仲臣开口,声音沈甸甸的,听不出喜怒。
敖寒抿抿唇,缓了心跳。「相公的意思是……」
他轻咳一声,籍以掩饰心中因这一句又一句的「相公」而生起的欢喜。
「不如带他回『百草堂』,一可就近看顾、二来也让他脱离这恶劣的环境。」最重要的是,他要断绝一切会令她在暴风雨夜里出诊的机会。
「相公所言甚是,但……」瞧著老人枯槁的身子,敖寒怀疑老人是否受得了舟车劳顿的辛苦?
见她迟疑,谷仲臣悄悄後退了一步,手背在後,暗中运劲击在草屋的墙壁上,让原本就在风雨中飘摇的屋子摇晃得越加剧烈。
「我看这屋子撑不了多久了,它倒了,这老人也必死无疑。」
敖寒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只急得俏脸煞白。「那可怎麽办?现在搬动他又会加重他的病情,可不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