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推开门,指指屋内,示意平安可以进去了。
“谢谢你,哑奴。”
她这两日时昏时醒,知道都是哑奴随侍在侧照顾她,对这位体贴又细心的姑娘的好感不因其貌不扬而打折扣,反而更添几分亲善。
半垂着颈项的哑奴,摇手表示这只是自己的份内事。
平安朝她扬起一笑,在门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进屋子,随后被自己的举止弄得一楞。
搞什么?!她又不是来求医的,紧张个什么劲?
一踏进屋子,她立即嗅到一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浓浓苦药味,俏鼻微微一皱。
人咧?
环视龙炎天的居室,她没有意外自己会再度“闪”到眼睛,一样的富丽堂皇、金碧辉煌。身为京城首富的见习总管,她并不无知,很清楚几上随便一个青瓷瓶都价值连城。
不过,她真的不懂,这些身外之物有什么好,在屋内走动还得小心翼翼的,免得不小心碰坏那些昂贵的东西,想来就觉得累人!
“我在屏风后头。”屋内一隅,龙炎天轻柔的嗓音回答了她心中的疑惑,她在东轩下方瞧见一张翡翠龙屏,勾勒了精致祥龙的屏风,映出后头若隐若现的人影。
平安举步走去,依言来到屏风后,看见龙炎天侧卧在铺有织蒲席的软榻上。
他一手支颐、一手揽卷,一足屈曲于上,一足随意垂地,黑缎般的长发佣懒的披散在肩后,随意而拢的单衣外只披了件深墨色罩衫,隐约可见男性裸裎胸膛的精壮线条。
除却繁复华丽的缀饰,此番狂放桀傲之姿非但无损他的俊美,更能突显他的绝伦风采--
暧昧诱人的春色直击平安心口,她心里仿佛多了只小鹿乱乱撞。
双颊轰的一热,她连忙别开眼,掩饰突如其来的躁乱。
“你、你故……故意的?”
“故意?”龙炎天放下书册,对她的期期艾艾感到兴味,在瞥见小脸上的红晕时,若有所悟。
哈,小东西害躁了!
“不,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不方便罢了。”俊眸微弯,将她的羞怯纳入眼底玩赏。
不方便?有人以“不方便”作为衣衫不整的借口吗?
“你的理由很怪,衣服穿好再见人,才算礼貌吧!”她飘忽的眸光在各个角落乱窜,就是不敢绕到那看似可口诱人的春色上。
“那我只好说声抱歉,在下正在养病,实在没有多余的体力整装门面,还望姑娘海涵。”
她一听,视线登时拉回到俊颜上。
“你病了?”难怪空气中会充塞那股苦药味,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唇色也有点苍白。是了,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带点倦意,身子似乎真的不太舒服。
“别担心,只是痼疾复发,过几日便无碍。”他浅浅一笑,以笑容掩过那听不出含有几许真实、几分虚假的轻描淡写。
“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那句话只是个疑问,无关乎担心与否。”
平安说的是实话,性子耿直的她,除了甜言蜜语说不太出口外,其他都是有话就说、直言不讳。
龙炎天挑了挑朗眉,觉得有趣。
好歹他也是她前来拜托的对象,这小东西连讨好他的场面话都不会说,还想来求他?可是,他又在她身上挖掘到一项优点哩,以往那些恭维他的场面话,他都听到耳朵长茧了,很好,他喜欢她的不做作!
“你不担心我,但我这两日来始终挂心着你耶,你身子可好?”
在他温柔眸光下,平安的俏脸又不自觉一热。
“我没事了……对了,我是不是该付你们替我治伤的费用?”
哎呀,看他有钱成这样,想必治病要价不低吧?糟,不知道她的盘缠够不够付医药费……
“替你解毒的人是哑奴,去问她。”
正当她愈想愈心急时,他出言暂时终结她的杞人忧天。
问哑奴呀?太好了,哑奴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应该不会为难她。
“还有,关于请神医签署的生意合同……”透过哑奴,她问出龙炎天已经把合同拿走了,那么他也应该看过了。
“我拒绝。”
第三章
龙炎天俊秀的脸庞端着笑容,字面上的拒意却再清楚不过,直接把那封合同书交还给她。
“为什么拒绝?”平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你不知道合同内容?”见她摇头,龙炎天了然直道:“那是秦啸日商请我往后五年内,每半年挪出十五日,至秦家药铺驻站义诊的合同。”
“义诊?”啸日少主不是要她来谈生意吗?这种龙炎天拿不到半点实质利益的生意,能算生意吗?
“你不懂义诊?顾名思义是义务性质的诊疗,付出善心,不求回报。”
“我懂啦!”她瞅了他一眼,低忖揣测。“是不是因为义诊拿不到报酬,所以你拒绝?若非要报酬不可,其实你可以这么想--把义诊当作积阴德,行善积德庇荫你与你的子孙,何乐而不为?”
“行善能否受到庇荫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逆天之人,逃不了上天的惩罚。”龙炎天眼帘微敛,看不出他此刻的眼神。
“什么意思?”
“报酬是其次,我只是不想费工夫做多余之事。”
龙炎天抬眼一笑,语气半真半假,先前俊眸中一闪而逝的淡漠,仿佛只是平安的错觉。
“行善对你来说,是多余?”
他是真冷血还是假冷血?要是她有这么一身本领,她绝对替啸日少主站台站到底!总归一句,她这个人就是脱离不了平家人的宿命。
“该不会,你只医治能送上白花花银两的人?”如果是这样,她鄙视他!
“我不是那种见钱眼开之人,治病无关钱财,而是攸关我的心情。”这小东西似乎误会了,他有必要替自己的人格澄清一下。
“我不管你是哪种人,言下之意,你看诊与否,还得视你心情好坏来决定?”
在他赞赏的眼光下,平安知道自己答对了。
“万一求诊之人病况紧急,你的心情恰巧不好,你就不替他治病了吗?”
“我要不要救,的确端看我的心情而为。”龙炎天不置可否,给了她模棱两可的答案。
“万一他死了怎么办!”她的语气忍不住上扬。
“别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他表情无辜,字面上却完全透露事不关己的心思。
“当然有关呀,你是个大夫!”而且还是个人人倚重的神医!平安这会儿义正辞严的抡起身侧的粉拳。
“谁规定大夫就得背负他人性命的重责大任?若大夫明知一个人的病况早已束手无策、回天乏术,那个人的死,也该算在大夫头上吗?”他问得轻松,深邃难测的黑眸凝聚不以为然的轻讽,无声道出“别傻了”的结论。
“是不该……”她被问得一时哑口。
“但,不努力到最后,怎知那人没得救?你光视心情率性行医,不顺你意,不就等于一开始便将前来求医的病患赐死了吗?!”
“赐死?很新鲜的说法。”他笑了笑。
“不好笑!人命关天,不能拿来说笑。”她板起脸孔,严肃指正。
龙炎天拊掌。“你说对了一点,人命关天,死活自有天定命数,所以我才说与大夫无关。”他说得理所当然,眼神透露--你看嘛,连你自个儿也恁般说。
“不……不是这样……”哎呀,都快被这男人搞混了!“患者来找你治病,你倘若不医,害得他们一命归西,这根本不是天定不天定、命数不命数的问题,而是你见死不救的后果!”对,这才是她的立场。
“天下大夫何其多,名医、密医、庸医到处都有,我不救,并不表示我将患者扣在这儿了,我也没拿刀架在他们颈子上,威逼他们不能去找别的大夫治病,怎能说是我害的?”俊眸哀怨的瞅着她,诉说着她如何误会他的委屈。
“是不能……”忧郁俊颜差点让平安同情心泛滥。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她愤愤甩头,挥去他营造出来的假象。
“可是,你是个大夫、大夫呀,岂有把病患推出门的道理!”
装可怜没用,龙炎天索性端回佣懒笑脸。
“朝廷有律法,规定一个出身食堂世家的子弟,非得继承家业不可吗?”
平安一楞,差点接不上话。这男人说话怎么跳得这么快?
“没有这种律法……”
“这不就对了!我只不过凑巧生为龙家子弟,习医乃家传祖训,不代表我真得将行医当作毕生职志,你说对吧?”
好像也对……
“况且,医者行医最忌心绪不定,你认为我这种人能胜任大夫之职吗?是否不该随便替人诊病?”
是不该随便……
“万一误人病情,你说该怎么办才好?”他煞有介事,问得认真。
“我……”
她的话都被他轻轻松松堵了回来,几乎都要顺着他的立场点头了,她反而成了站不住脚的那一方,平安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大言不惭的男人。
耍赖!他耍赖!这是什么荒诞谬论?哪有专司救人性命的大夫如他一般漠视人命,亏他得了“神医”的称号……啊!她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