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值钱的东西。」男子淡漠的说,「借过。」
「没值钱的东西就把命留下!」匪人说完便冲上前去。
丽萍心知不妙,「小夏小秋!快!」
等她们下了马车,不禁傻眼。
五六名大汉都躺在地上,面色如霜,不断的蜷缩颤抖,那男子的斗笠弃在地上,露出一张皎洁妖艳的脸孔。
像是雪捏成的娃娃……精致绝伦的面容除了眉毛和瞳孔外,几乎都是雪白的,连嘴唇都褪成淡淡的樱色;漆黑的长发几乎委地,穿著素白的袍子,即使知道他是男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怦然心动吧?只是那双眼睛,那双绝艳的眼睛,却也如同冰铸的一般,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感情,一触及他的眼神,就让人打从心底发寒。
像是可以吞没一切的空虚冰冷,宛如没有感情的猛兽盯着猎物的眼神。
小夏和小秋害怕的抱成一团,只有丽萍敢直视着这个宛如霜雪精灵的人。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居然……居然连杀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弯腰捡起斗笠,晃了两晃,昏了过去。
丽萍冲上前去扶住他,踉跄了一下,触手只觉霜冷,一探他的脉息,更吃了一惊。
这人……是怎样活到今天的?她身为医家女,自幼耳濡目染,性酷好读书,除了怕见血实际经验远不如三妹鬼医,若论医学是可以跟鬼医丽郭比肩的。
这脉息寒气根深蒂固,彷佛与生俱来。她熟读医书,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紊乱自残的内力。
「小夏、小秋,把这位公子扶进马车里。」她吩咐着,又蹲身去看匪人的伤势。
这是寒掌。果然是这位公子击伤的,其掌虽险却浅,乍看很骇人,一探脉象却只是暂时的寒气入侵,几颗天仙丸,这些匪人个把时辰就能动了。
是刻意的手下留情,还是这位公子无力伤人?看公子沉重的内伤,恐是后者。
看丽萍忙着医治众人,已将人扶进马车的小秋嘟着嘴道:「二公子,妳也忒好心了!这些是土匪强盗欸!管他们去死的,还浪费这么好的药!我一点都不想救……」
小夏忧心的接着说:「二公子,你救这些匪人也算了,车里的那个……」她害怕的回头看,「公子呵,他的武功连小婢都害怕的。若是他存歹意,我跟没用的小秋连当小菜都不够的!你这慈心得改改,别什么都往家里捡。猫呀狗呀也就算了,眼下捡只老虎……」
「什么没用的小秋?!」小秋抗议了,「妳又比我武功高多少?四小姐说,我比你有慧根呢……」
「天天贪着听说书偷懒不练武,慧根再好有个屁用!」小夏嗤之以鼻。
「好了,这样也吵!小夏,照妳说,该怎么办?就扔下他不管?」丽萍揩了揩汗,「他身负重伤,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呢!若是没遇到,倒也就罢了,既然遇上了即是有缘,怎可不管?众生平等,医家岂有漠视之理?」
「二公子,妳现不是先生,是老师!跟医家又有啥关系?」小夏不服气的争辩。她怕呀,她实在害怕那个人的眼睛。
「我是医家子。」丽萍心平气和的治完最后一个匪人,心慈的要马夫把不能动弹的这群土匪拖到树荫下,「身为医家人,我只是选了另一条不一样的医途而已。」
小夏皱紧眉,硬着头皮上了马车。饶是这样害怕,她还是紧紧的依在丽萍身边,警戒的看着昏迷中的雪公子。
她很明白,二小姐这种该死的心慈是没救了。小夏的娘当年服侍过林夫人,常常流着眼泪说二小姐最像亡母。
她们和二小姐朝夕相处,怎么会不明白?伤猫伤狗就这样捡了满院子,连路边的乞丐生了病,都会磕头求「萍踪先生」医治。大半的束修不是拿去济贫,就是施药。怕打扰到书院其它人,赫赫有名的讲经先生,偏偏住到最偏远最小最破旧的院落里,就贪图有个后门,替穷苦人家看病方便些。
二小姐常说:「治病只能治一身、救一家,治国才能救天下。」为了这个远大的目标,她竭尽心力教导这群又笨又蠢的学生,苦口婆心,好不容易学生有点出息,赢来个「士大夫之师」的美名。
结果呢?这些蠢学生状元都考上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全当天大的事写信来问,忙得跟陀螺一样的二小姐还得灯下一封封慎重的看过,一封封的回……
领朝廷薪饷却要老师卖命筹划?什么劳什子朝廷命官啊?
二小姐身体本来就不扎实,这么奔波劳累,可又更让人心疼了。
小夏和小秋对望了一眼,明白对方想些什么,深深的叹口气。
「二公子就是这样……」小秋的语气有点幽怨,却也觉得骄傲。
哪个男人可以这样心慈又坚毅,以天下苍生为己念,让人觉得在他身边值得骄傲的?除了她们女扮男装的二公子,可还有谁?
「为什么是二小姐不是二公子呢?」小夏哀怨的嚷出来,「二公子,人家不管啦!反正妳不会有娘子,小夏给妳当偏房……」
「我是姑娘。」丽萍无奈的回答。
「二公子是我的!」小秋一把抱住丽萍的胳臂,只差没有汪汪叫,「走开走开,不要跟我抢!」
「……我是妳们的二小姐。」丽萍更无奈了,被小秋扯得一偏。
「我是偏房欸!妳顶多只是小妾而已!再说,我是妳姊姊,妳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小夏抱住丽萍另一边的胳臂,对着小秋龇牙咧嘴。
「……我是女的。」丽萍被小夏拉得一偏,但仍努力声明,「妳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我是女的。不要说娘子了,当然也不会有偏房跟小妾啊,妳们别闹了……」
「不要提醒我们这么残酷的事实啦!」
小夏小秋异口同声的喊出来,哇的一起哭声震天。
丽萍很想塞住耳朵,但是两只胳臂都被拽住了。她悲惨的看着昏迷不醒的雪公子,突然好羡慕他。
唉,这个时候,她也好想昏迷不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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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日远,金陵梦迷。
秦淮河荡漾着歌女的醉人歌声,却也有着学子朗朗勤学的诵书声。
换了马车,随江而下,等船到了金陵,正是最迷人的黄昏,荡漾的金光遍撒江面,波光粼粼。丽萍在船舱里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每次回到金陵,她都有种回家的感觉。
「这是哪?」动人却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回眸,一路昏迷的雪公子终于醒了。
「先别动。」丽萍赶紧按住他,「你气太虚了,需要静养。」
「我阴气还虚吗?」他冷冷的一笑,想将丽萍的手隔开,却发现自己居然连这样的力气都没有。他会慢慢衰竭而死吗?既然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还死不了?
「你阴气太盛而阳气过虚。」丽萍将热在小炉里的药汤倒出来,「正好火候够了,先吃个药吧!」
雪公子将脸别开,「多管闲事。我就是要找个干净地方死的,妳以为妳救了我……」他突然顿住话,直直的望着丽萍。
丽萍虽不解,还是心平气和的直视他的眼睛。
「妳是『银鹿书院』的萍踪先生。」雪公子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却让他惊人的美貌灿烂起来,「而且,妳是神医林双无的二女儿,林丽萍。」
丽萍脸上的血色几乎全褪去了。他是谁?为什么知道自己的秘密?
雪公子偏着绝丽的眼睛看她,姿态懒洋洋而妖媚,「妳省事点,把药倒了吧!我早点死,妳的秘密就没人知道。」他凑近一点,像是耳语一般在丽萍耳边低语,「若是留着我,我一定会把妳的秘密说出去的。」
丽萍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端起药碗,拿起调羹,「你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力气。药汤刚好可以喝了,我喂你吧!」
雪公子变了脸色,「妳没听懂吗?救了我,我随时会把妳的秘密泄漏出去!」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其实,我一点都不愿意骗人。可你若是说了出去,又怎么样呢?」她坦白的眸子这样清澄,「我顶多不能当书院先生罢了。我虽然不知道你从何得知,但我也只是忠人所托。三年前,真正的萍踪先生病逝在林府,临终前他将聘书给了我……」
她的眼神温柔而感伤。萍踪先生是她的老师,一直替她为女儿身而惋惜。
临终前,老师痛下决心对她说:「萍儿,我们师生有缘,妳这样的慈悲才华,关在这宅院算什么呢?妳该为官为宦,当个真正的士大夫;就算不能,也该当个士大夫之师教育天下学子。为师满腔抱负,苦于这病体,空有虚名却只能缠绵病榻,见过我的没几个。这是银鹿书院的聘书,萍儿,妳代我上任吧!困于闺闱而凋萎,为师不忍,实在不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