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祖母不能相认,丽萍回房不免悲哀的哭了一场,原本体弱,这一哭又招了风寒,病得发烧了几天。
好容易她退了烧,他不管月儿来来回回的三催四请,只等着丽萍睡醒。
「喜宴开始了吗?」她睁开眼睛,声音嘶哑着。
「开始一会儿了。」见她好些了,墨阳才略略放心下来,「我去就好了,妳……」
「不。」丽萍挣扎着起身,「我也要去。让我远远的、远远的看一眼奶奶。」
「丽萍。」墨阳觉得心都要碎了,这些日子的恐惧比什么都让她害怕,「妳想跟奶奶回家吗?」
怔怔望着他的脆弱,丽萍暗责自己的粗心。「不,我是你的人了。你若不嫌我拖累……」
墨阳望了丽萍好一会儿,绽出她这生看过最美丽的笑容,宛如月夜之下,牡丹渐渐的舒卷花瓣,艳放着浓郁的芳香。
「永远在一起。」他低声,抱起丽萍,他们往喜宴走去。奇特的香气飘荡,分不出是什么花香。
「哎呀,大小姐、二小姐,你们可来了。」月儿笑着迎上去,时值黄昏,太阳已经西沉,而满月刚刚要上升,「好香是不?老爷好下容易找到了异种山茶,就叫『月下美人』,现在正是开的时候呢!等月亮上来会香得更醉人……」
月儿话还没说完,晃了两晃,居然就昏倒在地。
丽萍也觉得头昏,墨阳赶紧摀住她的口鼻。「这是『月下醉』,不是『月下美人』!」她大吃一惊,这花极为稀少,和「月下美人」非常相似,很容易弄混。她之所以知道,是家里种了一棵,专门拿来当「千日醉」的药材。
「取片月下醉的叶子来!」她自己噙了一片,也让墨阳噙着。越往喜宴花香越浓,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人,等到了大厅,发现满厅的人都动弹不得,功力较深厚的运内力抵抗花香,功力较浅的已经卧倒一地了,像是酒醉了一般。
只有一个仆妇站得直挺挺的,长年的面无表情,让她的笑显得很不自然,甚至阴森。
墨阳像抹鬼魅般抱着丽萍,悄悄的飞上了大梁,两个人往下望。
「云娘,妳这是何苦?」林太夫人叹息着。
云娘?她不是被鬼捕燕无拘捉去了?
「你们骗我。」她声音干涩,长年的沉默寡言让她连说话都不太习惯,「骗我不杀道长。」
「灵虚不是我们杀的。」林大夫人摇摇头,「他是让移经换骨反噬,怨不得任何人。」
「骗我!」她恐怖的笑了起来,「你们骗我,我就骗你们!种这花好久了,好久好久了!一棵棵换掉,慢慢换掉……把你们骗来,杀!」
这个貌不惊人的妇人,居然策动了这么大的阴谋。云娘知晓灵虚已死,就杀了看守的人逃出来,无处栖身的她,因为看到唐府有「月下醉」杂在「月下美人」中间,就将自己卖到唐府。
云娘的父亲通晓药理、奇门遁甲等各种杂学,也将这些尽数教给了她,要她辅佐灵虚完成一代绝学。长久以来,灵虚就是她的一切,但是他们居然把她的天,她的主宰给杀了!
视她为无用的仆佣是他们的失策,她要报仇!她要为她的天报仇!
父亲说的没错,谣言才是最厉害的武功。她只是露个脸,施展了玄天冰月掌,这些江湖人就像无知的蝼蚁,自愿的掉入她的掌心!
云娘恨恨的扫视全场。这些人……她说什么也忘不了。都是逼死她的天的人!
但是为什么鬼捕不在这里?为什么神隐不在这里?
「杀妳,也一样!通通都得死!」云娘尖叫着,掌心凝出冰霜,愤怒地挟着巨寒,袭向林太夫人--
一道鬼魅似的白影飘下,和云娘对了一掌,两个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只见来人面白若雪,一双妖媚的眸子若秋霜、如冬月,唇上只有淡淡的樱色。穿著银白褂子,翩翩然若月仙。
墨阳?!他为何穿女装?难怪她怎么找也找不到。
「果然是妳。」墨阳冷冷的望着云娘,在花园匆匆一瞥,他就怀疑是她了。
「为何阻止我?」云娘激动起来,「他们害死道长,你的父亲!」
「我没有父亲。」墨阳挡在林太夫人前面,「但是丽萍有奶奶。我不能让妳杀了丽萍的奶奶。」他邪魅的一笑,「而且,灵虚道长是我杀的。」
逆子!全厅的人倒抽了一口气。墨阳不但不认自己的生父,而且还光明正大的承认自己弒父!果然是邪派中人!
云娘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尖叫着扑了上来。
墨阳挡了她三招,暗暗吃惊。灵虚没有正眼瞧过云娘,所以他不知道云娘的武功恐在墨阳之上。
他未满双十,而云娘已经四十岁了。她在身负绝学的父亲身旁耳濡目染,内功修为己然可观。太阴经也是她先参透后才传授给墨阳的,只是人人轻视她是无用女子,她自己也自卑着,所以从来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武林高手了。
相同轻灵如鬼魅的掌法,相同阴寒歹毒的内力,同样受着寒伤内噬的痛苦,不相同的是,云娘求死,而墨阳有了牵挂。
每运转一次内力就往死多走一步,而他还想跟丽萍一起活下去。
这点迟疑,让他左支右绌,几次险些落败。
云娘不耐了起来。她想死,她想死啊!她要杀了这个仇人,去找她的天!为什么杀不了他?为什么?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美得让她忿恨忌妒的东西,眼睛一直瞟着梁上做什么?
云娘虚晃一招,飞身上梁,看见了丽萍。云娘不知道丽萍是谁,但是墨阳却疯狂的袭向她,云娘心中一喜。
「你的心上人?」她硬挨了墨阳一掌,吐出一口带霜气的鲜血,却把丽萍抢在怀里,抽出锋利的匕首。「我就在你眼前杀了你的心上人!让你尝尝我的痛苦!」
墨阳忘了要克制,忘了不能妄动真气,他的精神凝聚的像是一点针尖,像是卷天袭地的暴风雪,将毕生所学都凝固在这一击中。
匕首起落,划过的却是墨阳的脸颊,云娘让墨阳这一击几乎身首异处,唇角却露出微笑。「你再也美不起来了……」
再大的忿恨也比不上这令人忌妒的美貌。最后的关头,云娘的匕首挥向了墨阳,而不是丽萍。
碰的一声,云娘的尸体落地,头颅滚开来,唇角依旧带着恐怖的微笑。
墨阳抱着丽萍落地,却双膝一软,几乎跪了下来,但仍紧紧的抱着丽萍,没有松手。他用了太多的内力了,性命已灯尽油枯……
他,快要死了吗?
「丽萍!」林大夫人叫着,在场的人还为了这场恶斗怔忪,听林大夫人这一叫,终于惊噫了起来。
他们仔细端详,却发现丽萍的长相并不陌生,「你是那被捕下狱的萍踪先生?」
丽萍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依在墨阳坐倒的怀里不住哭泣。这场恶斗提早耗尽了墨阳的生命。
「你不能撇下我……」丽萍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说什么也不能……」
墨阳抚着她的发,心里平静。林太夫人在这儿,想来丽萍应该会没事,他就算是死了,也……
「不要哭。别哭,妳哭得我心好痛……」他知道自己体内的霜冷不断反噬,连丽萍的脸上都有薄霜了。
「你要去哪?你敢放下我,我、我马上跟你去!」她挣扎着捡起云娘的匕首,就算是恐吓也不准他失去活下去的意志。
就是……生死与共吗?墨阳突然觉得好开心,好开心。
啊,红烛高照,今天是成亲的日子啊……
「唐老爷子,」他勉力扶着丽萍起来,「您就充当大媒,我跟丽萍会永远感激您。」
还瘫软的唐老爷子瞠目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啊?」
「谢您了。」他的胸前有着霜白的血迹,却笑着,笑得这么艳,这么美,左颊的伤口不断的滴血下来。
「林太夫人……奶奶。」他和丽萍乏力的跪在她的面前,「请您允了丽萍和我的婚事吧!」
「我若不允呢?」林太夫人看着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杀手。
「这厅里若还有站得起来的人可以阻止我,」墨阳笑得很不在乎,「我想应该没有死伤。」
林太夫人垂下眼,看着满脸焦急爱怜的孙女,「丽萍,妳怎么说?」
「奶奶,我……」丽萍落下泪。她愿的!她是愿的!
「好了,别说了。」林太夫人挥手,「为了满厅生灵,我就允了你们的婚事吧!至于你们的爹允不允……不想死就离妳爹远一些!」
望着丽萍,林大夫人满眼怜惜,用了极低的声音说:「月要中天了,这『月下醉』也要散了哪……」
丽萍哭着叩了头,和墨阳相扶持着离开了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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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逃得很仓促,一路上都是墨阳银白色的血迹。终于到了江畔,他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