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啊?!哪!看到没有?”欧阳春对著大家指了指她,语气郑重无比:“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姐会突然之间就出神,表情呆滞,没办法反应,就表示大脑活动量不够,记忆功能严重受损,这种症头是很多现代人的通病。”
“就是老年痴呆症咩。”一位阿伯踊跃发言。
“天寿喔,这么年轻就得了痴呆,金正可怜喔,她阿爸跟阿母是要怎么办?”
江心雅不太明白,黝黑的眼珠终於有了动作,从左边慢慢溜向右边,又从右边慢慢溜回左边。他们是在说她吗?她的记忆力好像真的不太好耶,老是掉东掉西、忘东忘西的,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呜……
欧阳春双掌忽然大张大合地拍了两下,元气十足地说:“针对这种未老先衰的症头,我们欧阳家也有一套祖传气功,不说大家不知道,说了大家才知道,想知道就要听我说,听我说保证都知道……”
“阿公。”沉稳的男音在此时介入。
“……大家要注意听,听不懂更要注意,如果还是不懂没关系,我会教到你们了解为止——”
“阿公。”音量没变,只是人靠近了,就在老人身後。
“厚……虾咪代志啦?”欧阳春掉过头,灰眉略扬,不太爽自己的“课程”被打断,可是,一看到来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两道暗藏警告意味的目光他再熟悉不过,气焰不自觉地陡降,撇撇唇,不太甘愿地嚅著——
“暖暖带朋友来,我当然要好好帮人家诊断一下,阿你是没看见我很忙喔?”
看是看见了,他真的很忙——忙著整人家小姐。欧阳德刚俯视矮自己一个头的阿公,在心中无声长叹。
“阿公,人家小姐已经预约挂号,找的是我,不是你。”
闻言,欧阳春忽然转向一脸茫然又无辜的江心雅,简洁地问:“你第一次来‘杏林春’,对不对?”
“呃……嗯。”她点头。
欧阳春开心地笑,冲著欧阳德刚说:“嘿嘿,以前有来过,留了资料才能预约挂号。这位小姐是第一次来,不可以预约的。”意思是谁先抢到谁就赢。
他慢条斯理的挑了挑剑眉,试著捺下脾气——
“其他诊所不可以,在‘杏林春’就行。而且暖暖是熟客,她帮这位小姐挂的号,就是找我。”“杏林春”有免费的推拿教学,林明暖已在这里“拜师学艺”一年多了。
“唔……”欧阳春自言自语地不知喃些什么,忽然又将视线调向江心雅,洪亮地问:“你自己说,我和他,你要哪一个?”
在场二十来双眼睛全看了过来,江心雅站得直挺挺,不敢随便乱动,嘴角正缓缓地往上扬。呜,一紧张,她忍不住又想笑了。
“我、我我手痛……”饶了她吧。
忽然,那男人介入她和老人中间,高大的身形挡在她面前。
江心雅定定仰望他宽阔的肩线,脑中迷迷糊糊的,不知怎地,竟联想到每回参加登山,遥望远方棱线的那种感觉。这男人好高,真的好高,至少有一米八五,跟他站得那么近,她的一米六马上被比到太平洋去了。
说实话,欧阳德刚已经厌倦这种抢人的戏码,每隔两、三天就上演一回,别人都夸他耐性强、好脾气,其实这一切全是被磨出来的。家里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小孩”,念不得、骂不得,有理也说不清,唉,还能怎么样?
“阿公,人家小姐手在痛,你还拿她当教学示范,这样很不道德,我们‘杏林春’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天地难容的事?”
“唔……”欧阳春低头思过,又自言自语地呢喃起来。
见状,欧阳德刚不再多说,大手往後一抓,精准地握住一只细腕,江心雅只好又傻傻地任人摆布,跟著他往里头移动。
“喂,阿刚,她气虚体寒,腰酸背痛,记忆力又不好,龙骨需要好好的乔一乔,不练功不行啦。”欧阳春回过神来嚷著,赌上他六十载的行医经验,力争到底。“我这也是为她好咩,年纪轻轻症头这么多,到老就知道艰苦。”
老人每讲一样,江心雅的心脏就哆地撞了一下,隐约觉得,他所说的症状似乎真的都发生了。
因为工作的关系,她常得在各大洲飞来飞去,除了体力受到考验,还得应付时差的问题,加上最近睡眠品质不佳,害她觉得皮肤比以前黯淡许多,呜……好悲惨。
“我会帮她看啦。”欧阳德刚丢下话,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带著江心雅转进一道门,里边又是另一番格局。
灯光采温暖的黄色系,同样的明亮,先是一个等候的区域,摆著三十张左右的椅子,共有五间房间,门上各挂著不同的号码牌和医师的名牌。
空气里的药草味比外头还浓,江心雅下意识嗅了嗅,瞄到更里边有一个“药草蒸气治疗区”,药草蒸气咕噜咕噜地下断从架在墙上的管道喷出来,几个病人面墙而坐,一边聊天,一边将患处置於喷口前,让热气渗进毛细孔里。
此时,一名胖胖的欧巴桑正好转过脸来,眼睛陡然一瞠,笑呵呵地问——
“欧阳老书,女朋友喔?呵呵呵,生尬真正水喔!大家紧看,欧阳老书带女朋友来啦!”
突地一阵骚动,面墙的欧巴桑们全转过头来,颇富兴味地看著他们两个。
“哎哟喂啊,欧阳老书,鸟干仔装酱油,看不出来耶,你女朋友比林青霞、林凤娇卡水喔!”
“是咩,腰东、捏澎、卡称定叩叩,这个身材好,百面会生啦!你绵哪个时候要结婚?记得放帖子给偶绵,偶一定要包很大包来给你庆祝。”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心雅发现自从踏进这家“杏林春”後,本来就不太灵活的思维,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状况一波波袭来,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反应。
当作危机处理吗?就像应付飞机上那些老爱拉著她闲聊的阿公、阿嬷一样,她最常用的一招就是——心无城府地笑。
“大家好。”三个字不知不觉溜出唇,很自然地打招呼。
“你好、你好!”
“哎呀,真正有礼貌搁盖大方啦!欧阳老书,你女朋友实在是古锥得人疼。”
欧阳德刚快被这群欧巴桑军团打败了,苦笑了笑——
“不要误会啦,这位小姐是来看病的,不是我女朋友。”
“不要骗了啦,你绵两个有夫妻脸,很速配耶。还有啊,如果不素女朋友,怎么会牵得这么紧?”
经人家这么一说,欧阳德刚和江心雅不约而同垂下头,看著两人紧密接触的手,瞬间,那只大掌松开力道,略显匆促地放开她的细腕。
“呃、嗯……跟我来。”他假咳了咳,随即宁定下来,对著江心雅微微一笑。
呼吸微乱,见他走进第三间诊疗室,江心雅还不忘朝那排欧巴桑们抛去一朵笑花,然後才小跑步跟上他。
进诊疗室时,她瞥见门上的挂牌——
三诊
医师:欧阳德刚
乔依丝姊所说的“欧阳”指的便是他吧。她悄悄记住了他的名字。
这时,欧阳德刚已在电脑前坐了下来,见那抹秀气的身影还站在门边,不由得一怔,跟著和煦地出声招呼——
“进来坐,江小姐。”
麦色小脸刷上淡淡惊奇,她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姓江?”
他从天空蓝的制服口袋中取出眼镜戴上,对著液晶萤幕键入几个字,和煦的态度未变。“暖暖帮你挂号,资料上有你的名字,另外,她还打了电话过来跟我确认,要我今天下午不能乱跑——”忽然顿住,神情有些怪异。
江心雅没察觉出来,抓著包包,她按著他的指示乖乖就定位,坐在他左手边的椅子上。
望著男人专注的侧面,这才发觉他的鼻梁十分挺直,人中宽和,他的皮肤较她的小麦色还深,很健康的感觉,嘴有些宽,唇办偏粉,那唇色对男人来说太“鲜”了点,很容易吸引目光。
“暖暖说,你手腕的肌腱发炎,是右手吧?”他刚才握住的是她的左腕,感觉不出她的抗拒,如此推测,发炎的应该是另一只手。
没听到回应,欧阳德刚疑惑地侧过脸,却见她定定地看著自己,两颊微赭。
他脸上沾了东西吗?想著,他抬起手抚摸面颊,可除了下颚略微粗糙的触觉,什么也没有。
“江小姐……江小姐?”
“啊?”江心雅的神志横越了太平洋,终於返家。
她把包包抱在胸前,长睫掀动,一项认知倏地刷过心头——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专心地看一个人,感觉不太一样,至於哪边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有些耐人寻味。
“对不起,你在跟我说话吗?我没听清楚……”他的唇是罪魁祸首,一开始就引起她的注意,害她越陷越深。
“没关系。”剑眉淡挑,欧阳德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嗓音温和:“来,把右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