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听完夫人的交代,嵇嬷嬷不禁低呼:「夫人!您得三思啊!这要是让老爷发现了,那——」「嵇嬷嬷!除此之外,别无良策啊——」
「可是……」嵇嬷嬷面有难色,眼神闪烁惊骇。
「嵇嬷嬷?」金雪翎哽咽的语调夹带教人心酸的浓烈哀求。 受不过那对哀伤恳求的眼神,嵇嬷嬷双肩一垮,重重叹口气后,只得无奈地答应。「唉!真不知道夫人哪来这等荒唐想法,希望咱们有足够的力量承受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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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辗转交替,如今又逢春末夏初之节。天朗气清,艳阳高照;正午的太阳似乎显得格外的热情,热的教人有些受不了。就连平常鲜少发脾气,生性温和的嵇嬷嬷,这会儿,说话的嗓门也可听出要比平常高出许多。「你这孩子真是愈来愈皮了!嬷嬷的话也不听了。奕儿!把嬷嬷今早叮咛的一番话念给嬷嬷听。」
烈日当头,嵇嬷嬷伫立在中庭的一口大井旁,她皱眉地盯著笼罩在自己阴影下的男孩儿——嵇奕。她短命儿子与媳妇留下的遗孤,是她唯一的孙子,仅存的血脉。 见低头的孙子闷不出声,嵇嬷嬷眉头轻挑,再次唤道:「奕儿?」 老松树底下,突然窜出一颗小小黑色的头颅。 小男孩忘了正在气头上的嬷嬷,欣喜的抬头大叫:「嬷嬷!地鼠耶!」他的手臂指向松树底下,小小的手掌与指头净是污泥。「嵇奕!看著嬷嬷!」这次的音量大的「足够」引起男孩儿的「注意」 见孙子终於将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嵇嬷嬷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奕儿,嬷嬷在你出门时,吩咐过你什么来著?」「呃……不……不许又将身子弄得一身是……是……泥——」那最后的「泥」字,几乎是无声。「那么——显然你是将嬷嬷所次代的话当耳边风,不当一回事?」
「不是的,嬷嬷——」语气理不直气不壮心虚。
「哦?」嵇嬷嬷又扬起眉,「那么这次『又』是什么理由?」她这「乖」孙子不知又要搬出哪套「歪」理了?心知肚明的嵇嬷嬷不禁无奈地期待著。
「那是因为……因为……」小脑袋瓜快速地搜索著强而有力的脱罪之辞。「因为奕儿看见树上有个鸟巢挂在枝叉间,一副摇摇欲坠……奕儿怕它会摔落地面,打破巢里的鸟蛋,所以就爬上树……结果不小心……而下面刚好有潭积水……於是……」正确的说法该是他发现一处鸟巢,而想上树一探究竟。结果调皮的冲动之下,换来的是一身泥。 这套说辞嵇嬷嬷若信,那么母猪也会上树!嵇嬷嬷望著今年年仅九岁的孙子,内心一阵长叹。她放松山口己紧绷的表情,缓缓蹲下身,然后卷高袖口,捞起桶里的湿布,将它拧乾。
「傻小子!这要是摔下来有什么三长两短,嬷嬷将来如何面对你娘、你爹?嗯?」 嵇嬷嬷用毛巾拭净了他脸上的污块,一张乾净的小脸,再次呈现於嵇嬷嬷眼前。她拉过那对小手,「你现在是嵇家仅存的血脉,要是你有个什么万一的话,咱们嵇家就无后了……奕儿懂吗?」 嵇嬷嬷再用桶内所剩的井水冲净孙子一双污秽的脚丫子。她抬眼望著嵇奕,希望能得到他的保证。 知道自己又惹得嬷嬷伤心了,嵇奕小小的心灵升起不安,扭著衣角,「嬷嬷,奕儿知错……奕儿不敢了——」「很好,」嵇嬷嬷慈爱的面容浮起笑意,她起身,揉揉宝贝孙子的一头乱发。「希望你不会很快就将它忘记!」
瞧见嬷嬷的笑靥,嵇奕咧嘴开心地笑道:「不,奕儿定牢记心头,片刻不忘!奕儿保证「一」什么『既出』!『死』什么『难追』!」这句词儿是他今早在学堂的窗口下偷听来的,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狠狠背下的,意思好像是……是什么?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啦!「哈!你这孩子在说什么,怎么嬷嬷一句也不懂?」嵇嬷嬷笑问。
「嗯,是奕儿今早在学堂『碰巧』听来的!」小脑袋瓜认真地点道。学堂?嵇嬷嬷似乎想起什么。「奕儿喜欢识字?」
「嗯!」男孩迟疑半晌才用力地点头。嵇嬷嬷望著男孩透著希望的明眸,小心地开口:「奕儿……私塾并非咱们平常百姓随便就能——」瞧见黑眸闪亮的神采瞬间被一抹黯淡所取代,嵇嬷嬷马上改口道:「不过奕儿若真想习字,嬷嬷可拜托打铁铺的李大叔抽空教奕儿,人家李大叔倒也识得不少……」 嵇嬷嬷的声音被一阵由远而近的嚎啕哭喊声所打断。她挺直腰杆,循著发出惊动「金阁府」宅里宅外的哭叫声方向望去,瞧!那正穿过前庭拱门,奔於中庭长廊上,直冲夫人厢房的小小身影,不正是小「少爷」——金雪霁?而紧迫在他后头的则是两位花容失色的丫环。 哎呀!发生了什么事啊!嵇嬷嬷眉头一皱,匆匆赶往夫人的居所「无尘居」。
顷刻间,嵇嬷嬷也气喘吁吁的赶到「无尘居」。
瞧见伫立在夫人厢房前,惊慌失措地喃喃自语的丫环们,她迎上前去。
「小菊、小竹!小少爷怎么了?」
嵇嬷嬷望了紧闭的门扇一眼,里头正传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声。
「嵇嬷嬷,这咱们姊妹俩也不清楚……我和小竹去到学堂前,正打算接回小少爷,岂料一脚尚未迈进门槛,便教突然窜出的小少爷给撞倒在地。落得我和小竹只得在后头紧追不舍,而小少爷就这么一路哭著回府,我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是年纪较长的丫环小菊,恬静的脸正因自认为失职,而慌乱的苍白一片。「嵇嬷嬷吗?」女性委婉的语调透过哭泣声,由房里轻轻传出。
「是的,夫人。」嵇嬷嬷对著紧闭的门扇颔首应声。
「进来吧,嵇嬷嬷。小菊、小竹,你们退下。」
「是!夫人。奴婢告退。」丢下迟疑的一眼,小菊、小竹两人欠身举步离去。
推门而入的嵇嬷嬷,视线首先飘向趴在娘亲大腿上哭得淅沥哗啦,一身男装打扮的娃儿。「夫人,小少爷他——」迎上嵇嬷嬷关切询问的眼光,金雪翎柔美的姣颜露出一抹苦笑。「这孩子也不知怎么来著?净是哭哭啼啼的,问话也不答腔,直嚷著不去学堂……」担忧的双眼尽是不知所措,七年来总深锁著一抹淡愁的如画柳眉更是蹙紧。她求助地望著嵇嬷嬷。
嵇嬷嬷闻言不禁地蹙眉。她俯身唤道:「小少爷——」却被突然大叫的童稚声给吓得猛退一步。「我不要再当什么『小少爷』!他们都取笑我不男不女,娘娘腔!他们笑我投错胎了,他们——哇……我不管,我不管,霁儿再也不去学堂!再也不要看到他们。霁儿讨厌他们,讨厌那群壤蛋!哇……娘……」乱嚷乱叫后,一张涕泗纵横的小花脸又深深埋入娘亲大腿的衣摆里。
这一阵叫嚷,终於让内心焦虑的两人明白了事端。金雪翎与嵇嬷嬷惊愕万分地对望一眼,这时嵇嬷嬷才惊觉到从自己背后「冒出」的孙子,正举步移近那啜泣的身子。
「顶天立地的男儿,是不随便掉眼泪的!」嵇奕想起每当自己想念娘亲忍不住落泪时,爹爹总是对自己这样训诫。而他小小的心灵实在想不透有什么事能让「他」哭成这副德行?!嵇奕几乎要替同是身为男孩子的「他」感到羞愧。
低泣声改为抽噎,一张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脸蛋倏地抬起,转向发声的男孩。金雪霁水灵灵的一对大眼含泪地瞪著「不知死活」的「男孩」——「他」是此时此刻,世界上唯一令她感到讨厌的——动物!
半晌后,抽噎声再度由缓转急,终至发展成爆发性的大哭。「哇……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男儿,我要哭,我偏要哭……你也是坏蛋!哇……」叫著叫著,金雪霁不再趴在娘亲怀里闷著哭,反而当著坏蛋的面,「理直气壮」地嚎啕大哭。听见霁儿大声反驳的话,金雪翎和嵇嬷嬷吓坏了!她们不安地同时望了紧闭的门扇一眼。金雪翎的一颗心更是漏跳半拍地咚」声!「霁儿!」她大惊失色地低呼出声。
「娘娘为何非要霁儿打扮成这身装扮?霁儿不喜欢,霁儿讨厌!娘娘,霁儿讨厌!」 面对女儿的指控,金雪翎一阵心酸,泪水倏然占据双眼。天啊!她又何尝愿意如此「霁儿,娘不是说过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那至今未曾谋面的爹爹吗?就当为娘的对不起你……霁儿……」金雪翎含著泪低声诱哄解释道,探出双臂想将女儿低泣的身子拥入怀里,没料到却遭女儿一把推开。
「不要!霁儿也讨厌娘娘!讨厌……」一百零一套的说辞似乎不能再令她满意。金雪翎顿时惊愕地瞪著女儿明显抗拒的背影……成串滑落的泪珠沾湿她的衣襟,她泪眼蒙胧地望向一旁的嵇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