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辰飞听出她的敌意,同时也在她的眼里看见当年被他伤害的痕迹,虽然已经淡了,但他感受得到,因为,她受伤的眼神曾经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
“那绝对不只是一段小插曲而已,你我都知道。”他用深沉的无奈回应她受伤的反击。
“哼!”田芯面露鄙夷,讥诮地说:“你可以不用浪费口水说些好听话,我已经不是当年的田芯,会让一、两句用糖衣包装过的毒药给蒙骗。”
党辰飞深深地凝视着她,低沉地问:“我伤你有那么重吗?”
这句话他放在心中四年了,他不敢问自己,也不敢去发掘事实,直到现在,他看到她的怨怼,自觉不能再像鸵鸟般的逃避这个罪责。
田芯避开他专注的眼眸。她不想得到他的怜悯,她只想伤害了,就像当初他伤害她一样。
“你知道我差点毕不了业吗?”她紧握住颤动不已的拳头,用浓呼吸来平缓她的恨意。
“我有听说。”他低声回应。
田芯苦笑一声,“那你知道我失去所有国外学校提供的奖学金,只因为没有教授愿意推荐我吗?”
“这我也知道。”
田芯猛然抬头,充满怨怒地瞪着他。
“那你一定知道全校的人都在传田芯被党辰飞抛弃,以及党辰飞另结新欢,甚至……田芯因为堕胎而被赶出家里的事?”
党辰飞被这一连串的质疑问到脸上抢血色。他知道有谣言传出,只不过他没想过会如此地扭曲变样。
天啊!她是怎么度过那段难堪的日子呢?而自己却是每天陪着纪采纭办理结婚的事情,任她一个人承担所有人嘲讽的眼光。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不管相不相信,如果当时我知道,我一定会试着……说些什么的。”
田芯惨然地苦笑道:“你还能说什么呢?否认一切?否认你有了新欢?何苦呢?即使你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大家只会说你是可怜我罢了!就像你所说的,全校的人早就眼巴巴地等着看我什么时候会被党辰飞抛弃,结果,你的确应验了他们的预言,不是吗?”
她的每一句责备都敲在他的心头上,让他忍不住冲动地开口,“如果可以重新来过——”
田芯厉声地接口,“如果可以重新来过的话,我希望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遇过你!”
她的话一说出口,同时吓着了两个人。
这应该算是一个女人最绝情的话了。她对他的恨,让她连回忆都不希望拥有,因为,回忆只有痛苦。
党辰飞的脸部表情像挨了一拳般,黑黝黝的眼眸深沉得看不到底,下巴的肌肉紧绷着。他从来不期待能得到她的谅解,但知道自己被深爱的女人这般恨着,他有种锥心刺骨般的痛。
田芯突然觉得一阵委屈,眼眶也微微泛红。四年来,她一直认为自己已经不再软弱,但今天一看到他,她的坚强仿佛又变得不堪一击。
她强忍住哭意,低头快步掠过他的身旁,走到会议桌前,开始动手拆卸钉在板子上的梅姬画像。
她背对着他,颤抖的双手粗鲁地拔着钉子;她使力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掉泪。当初她已经在他面前丢人现眼过了,没必要再让他瞧不起自己。
沉重的心思让她无法快速地拆画,她心一烦,稍微用力就将画纸撕成了一半,清脆的撕裂声吓呆了两人。田芯呆立在撕裂的画纸前,梅姬一双仍挂在板子上的眼睛,仿佛责怪似地瞪着她。
亲手撕掉她花了数小时完成的画,她的怒气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党辰飞跑了过来。
田芯自言自语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没关系,你没受伤就好了。”他将剩下的钉子一一拔起,并将撕裂的画纸铺在桌上。“
再重画就好了。”
“我没有办法再画了。”
“因为我?”党辰飞了解地说。
田芯点头默认。
“不用担心我,我不常来公司的,今天只是专程过来看梅姬的画像。之前他们已经请过了三、四个画家,但都失败了,只有你能画出梅姬的神韵。”
田芯再度猛摇着头。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再和你有任何关联,我不要再不断地回想到以前的痛苦。”
党辰飞缄默了,他没有任何权利要求她的帮忙。
见到她的震撼与狂喜仍在他的心底激荡着。他从未梦有再见到她,却意外地再度相逢;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为了公司才想留住她,或是——为了能再看到她?
他有资格吗?虽然结婚戒指早在婚礼第二天就被他丢在抽屉里,但是,他毕竟还是别人的丈夫,而父亲的仇也还没了结。
现在的情况,不但没有比四年前还好,反而更加复杂了。
他毅然决然地转身拿起会议桌上的文件夹,里面是公司在下午和她签的合约,然后二话不说的动手撕掉合约,碎片像雪片般的纷纷掉落在桌上。
“如你所愿,你自由了。我会叮咛黄明洲付你一笔车马费。”
田芯没料到他会爽快地答应,反倒有点不知所措。
党辰飞走到她面前,看见她的手足无措,又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见面,他忍不住举起手轻抚她的脸颊。
田芯直觉地瑟缩着,企图躲掉他的碰触;他失神地放下手。
“我想,说对不起已经太迟了,但我还是要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真的,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田芯无言地张大双眼凝视他,会说话的双眼和她画的梅姬如出一辙;在遭到情人的背叛后,尝尽从人的奚落嘲讽,原本清澈的双眸蒙上了怨与恨。
他嘴角噙着苦涩,对她摇头,“田芯,逃吧!趁你能走的时候,赶快离开我吧!”
说完,他仓皇地快速离开会议室,留下兀自发愣的田芯。
党辰飞真的不一样了!田芯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张大着双眸。
她辗转反侧,无法忽视他肩上无形的重担,与他亟欲对她隐藏的痛苦。他真的变了!这四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改变是因为他的负心,而他呢?是什么夺走了他不可一世与意气风发?
因为钱?不!党家富有得可以用纸钞来砌房子。
因为爱?田芯心头一震,难道有人能令情场圣手也为爱消瘦?
还有,他为什么要她逃?为什么像四年前一样急着撵她走?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解答,让田芯的心不禁乱了。
经过一夜的深思,田芯决定留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她真的喜欢这份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身为被抛弃的人,她想知道这四年来,党辰飞是怎么过的。
她不知道哪一种发现会令她满意;是他过得比她还苦?还是不然。
她埋首于工作已经两个礼拜了,党辰飞如他所承诺的——几乎没出现在公司里,可能有时是在深夜进来,或者是短暂的开会,总之,她没再碰过他。
今晚,办公室里又是一片寂静。为了赶工,她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
田芯闭上眼,伸伸懒腰,她已经完成游戏中所有人物的画像,现在要开始进行每个关卡场景的展现。
她的眼睛才张开,突然看见党辰飞站在她面前,一慌张,桌上的茶杯翻倒了,棕色的茶汁沾湿了画纸。
田芯懊恼地连声咒骂,又是忙着抽纸巾,又是移画纸的。党辰飞听着她满口中、日、英文夹杂的脏话,不禁淡淡地笑着,并伸手帮她。
“你一向颇有语言天分的,现在你的语汇更丰富了!”他不着痕迹地调侃她。
田芯瞪视着他。“身为老板,你不担心这下子工作进度又要延后了吗?”
党辰飞抽出一张面纸,抓过她的手,擦她指缝间的茶汁,不在意地说:“我需要担心吗?他们跟我说,你不只画得好,效率更是快得不得了。”
田芯呆若木鸡地看着他细心的动作。睽违这些年,他却仍是这么自然地触摸她,好像没一天离开过她一般……她猛然抽回手。
党辰飞先是一愣,而后尴尬地自嘲,“我老是会有错觉,以为你还是我的女友。”
“没关系,我会帮你记得的。”田芯洒脱地耸耸肩,假装不在意,也刻意忽视指间余留的温度。
党辰飞低头看着沾上茶渍的画,画中是梅姬练功的桃花园地。盛开的桃花与中国古式的木桥、凉亭,田芯将它画得可以比拟仙境。
“难怪他们会对你赞不绝口,听说你画过不少非常卖座的漫画?”他出自内心地赞美她。
“你都不知道吗?”田芯直勾勾地瞪着他。“说得也是,你有太多旧情人要关心了,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你的嘴巴变利了。”
“这样比较不会遭人欺负,不是吗?”
“这么恨我,为什么又留下来帮我?”他柔声地问。
知道她留下之后,他必须每天警告自己不要跑来看她。但刚刚开车经过楼下,看见公司的灯还亮着,他还是将理智摆在一边,冲劝地上来了。
“因为你付出的钱多,也因为我喜欢这份工作;还有,我想待在台湾一阵子,看看一些老朋友。所以既使恨你,我还是决定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