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帝王之尊,如此卑躬屈膝的求她,甘愿纡尊降贵的迁就她,这是个深爱著自己的男人啊!
望著眼前这双诚挚的眼眸,董小盈不由自主握紧靠椅扶手,用力点点头。
得到她的允诺,夏明霆笑了,眼中流动著异样的光彩。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
董小盈为他的笑容而屏息,因他此刻的柔情而心跳加速,她扭捏的将头扭到一边,唇角却不禁勾起一抹羞赧的笑。
“爹──娘──快来看呀,有个不认识的大哥哥抱著姐姐在亲!”园中蓦地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
“羞羞,姐姐还咧著嘴笑呢!”另一个更为稚气的声音,赶紧跟著补充说明。
董小盈心中一惊,连忙从藤椅上跳起,夏明霆也跟著站起,就见她的大弟和小弟不知何时已经跑进花园,正瞪著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著他们猛瞧。
“大哥哥长得好方喔!”小弟忍不住感叹。
“呆子,那不叫方,叫高大,叫魁梧,叫玉树……吹风!”大弟连忙翻了个白眼,拔高声音纠正,小小的脸上满是羡慕。
“别怕,一切有我。”握住董小盈的手,夏明霆不疾不徐地说,醇厚的嗓音让人听著心安。
感觉到他声音中透出的那股暖意,她的心跳似乎正慢慢平复,脸上绽出一抹笑容,呼吸也不像先前那般急促了。
就在她心神甫定之际,一对翩然的身影由远而近,她不禁又紧张起来,僵直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
“伯父,伯母。”倒是夏明霆大大方方站在她的身侧,向著走近的董贤和孟彦如夫妇深施一礼。
望著这个在阳光下,恍若天神般耀眼的男子,因为担心女儿而没心思游玩的董氏夫妇一脸惊诧。
这位公子似乎从未谋面,他怎么和女儿这么亲密?
还是董贤行医在外,见多识广,率先回过神来。只见他清咳两声,将探究的目光转向董小盈。“小盈,这位是?”
“他是、他是……”董小盈结结巴巴,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说他是北胡王,爹爹听了铁定勃然大怒,说他是红叶山庄的客人,又明摆著误导爹娘。
正在踌躇之间,就听见小弟在一旁高声叫道:“他就是刚才抱著姐姐在亲的大哥哥!”
轰的一声,董小盈浑身的血液霎时涌上脸颊,羞得她无地自容。
看了眼手足无措的董小盈,夏明霆跨前一步,朗声道:“伯父,伯母,在下夏明霆,是……”
“是我在兰纥认识的!”意识到他要说出北胡两个字,生怕爹爹生气的董小盈心中一急,连忙抢声说道。
夏明霆?这不是媛媛嫁的那个北胡王的名字吗?难道只是同名同姓?董氏夫妇不由得狐疑地对视一眼。
被这么出色的男子喜欢,小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为什么她脸上的神情如此紧张,像是在掩饰什么?
董贤捻起一把美髯,和颜悦色地问:“小盈,你什么时候学会同爹娘说谎?”
在父亲和善的目光下,董小盈羞愧地低下头,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小声回道:“他是北胡的……他是、是女儿跟著太子表哥和三表姐在北胡国认识的。”
此言一出,花园里顿时一片死寂,孟彦如更是倒抽一口气,心里想著,夫君为人虽然开明,生平却最讨厌北胡人,女儿怎么谁不去喜欢,偏偏要喜欢上一个北胡人?
果不其然,董贤勃然变色。“你说他是谁?”
“是……是……”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董小盈不禁牙关打颤。
“在下北胡王夏明霆。”夏明霆连忙扶住抖得如风中落叶般的董小盈,坚定而沉静的嗓音在花园里回荡。
说实话,他并不认为北胡人有什么可耻,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真是他!反了!想他董贤一生忠君爱国、爱憎分明,临老了,女儿竟给他找了个敌国的夫婿回家。难道他平时对小盈太纵容,以致于小盈糊涂到好坏不分?
“你……你这个生喝人血的蛮子,不许你碰我女儿!”看著女儿和眼前这人拉拉扯扯,董贤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扯过董小盈,旋即扭头命令妻子。“彦如,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回家!”
哼!这红叶山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要不然北胡王怎么敢在这里出现,还和他的女儿不清不白?
杵在一边的大弟和小弟,满脸纳闷地东瞅瞅、西瞄瞄,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会骤然间风云变色,不仅爹爹大怒,娘亲尴尬,姐姐还像受尽委屈似的泪眼汪汪?
见花园里气氛不对,夏明霆连忙挺身而出,挡在董贤身前。“伯父,请借一步说话。”
再这么下去,事情肯定无法收拾,别说娶小盈,只怕今生今世,可能与她永无相见之日了。
“滚开!”一手拖住董小盈,一把推开夏明霆,董贤怒喝。“谁要同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强盗说话!”敢三番两次进兵中原,这种人看一眼都嫌多!
听了董贤的话,夏明霆双眼一凝,冷冷道:“伯父,我只不过想拿回属于北胡的东西,怎么叫做狼子野心的强盗?”
拿回属于北胡的东西?董贤一愣之下怒极反笑。“蛮子,我看你把整个中原都当成你的东西吧!”
“是燕北十五郡!”眸中精光一闪,夏明霆盯著董贤,一字一顿地说。
不知怎么的,听他提起燕北十五郡,董贤一愣,连紧握董小盈的手也不知不觉松开许多,就听夏明霆继续说道:
“燕北十五郡本是片无主之地,六十年前,我爷爷带著北胡臣民在那儿修筑城池,开荒垦地,辛辛苦苦奋斗十数年,眼看著燕北十五郡日趋繁华,没想到汉人皇帝居然眼红,派兵前来攻打。”
“你、你胡说!”董贤忍不住出声驳斥,心里却不禁打著鼓。
怪不得他从前路过燕北十五郡时,发现到那里的民风民俗,以及房屋建筑都和北胡如出一辙,原先,他还以为是因为燕北十五郡离北胡近,所以或多或少会受到北胡的影响,但现在看来……
并不理会董贤的抗议,夏明霆眼眶微红,那段不堪的往事仿佛历历在目,接著说道:“那时北胡尚弱,虽不是汉人敌手,但勉强还可支撑……”
谁知当时北胡的九王爷竟然起兵造反,而西域各国也趁著兵荒马乱之际,乘机瓜分北胡的地盘……
“我爷爷在四面楚歌、内外交困的情况下,最终心力交瘁吐血而亡,临死前口中还反覆念著『燕北’二字。”夏明霆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接下来是我爹,我爹临危受命,不但力挽狂澜拯救了北胡、还陆续收回之前被西域各国强占的土地……”后来又派出二皇兄夏明桐西征,终于平定了九王爷的叛变,但却始终无法收复燕北十五郡。
“我爹一生劳苦,到最后也是吐血而亡,我记得清清楚楚,他临死前拉住我的手,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两个字──燕北!”
“为了早日实现爷爷和我爹的心愿,我继位后拚命奋发图强,以壮大北胡国的势力,让北胡成为西域第一强国。”
夏明霆笑了笑,神情惨澹。“我几次派兵想收回燕北,战事已连绵数年,可打来打去,依然都无功而返……”
听他叙述完这段往事,花园里的人顿时都呆住了,一个个默然不语。尤其是董小盈,一颗心因为他的叙述而深深揪痛著,她从来只听人说北胡人是如何的野蛮剽悍、如何的野心勃勃,却想不到还有这么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正在沉默间,夏明霆又喃喃道:
“天下本无主,是人硬说自己是万物之灵,到处抢天霸地,汉人想抢燕北十五郡我可以理解,可是……”
他就是没办法咽下这口气,就是没办法眼睁睁看著北胡臣民数十年的心血,到头来只落得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下场!
“可笑汉人说我生喝人血,是个狼子野心、妄图问鼎中原的蛮子,但试问我想完成父辈未竟的心愿,想为北胡人讨个公平,又有什么错?”
花园里,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国家大事真复杂啊!董贤看看夏明霆脸上惨澹的神情,又看看女儿含泪的眸中满足哀求,僵硬地干咳两声。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孰是孰非老夫也说不清,不管怎么说,打仗死人总是不好,死汉人不好,死北胡人当然也不好……”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董贤说著说著脸一红,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了,连忙又干咳几声,放开董小盈的手腕,向夏明霆点点头。“你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来,我们去那边。”
爹爹肯跟他好好谈话了!
董小盈心中一喜,目送著爹爹和夏明霆的身影消失在花园的拐角处,忽然又紧张起来。她双手紧紧绞扭著,不停在花园里来回绕著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