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逸扶着方玉儿才下马,府门内就响起一道激昂的声音。“逸弟,逸弟,真的是你回来了!?”
一个三十出头,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随声冲了出来,正是萧天逸同父异母的哥哥穆子峰。
见到萧天逸,穆子峰难掩兴奋激动之情。“真的是你……不错,父王这些日子一直在挂念你。”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刚刚下马的宇文阔一揖。“宇文叔叔,这次真是辛苦您了。”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宇文阔爽朗地摆了摆手。“总算幸不辱命。”
萧天逸没什么表情地望着穆子峰。“娟儿在哪?我是来接她走的。”他根本不打算踏进这个给他带来噩梦的永安王府半步。
“这个……”看了眼萧天逸,穆子峰脸上的表情似乎十分为难。“等你见过父王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要知道。”萧天逸的声音依旧冰冷。
被弟弟如此无礼地对待,穆子峰不禁有些尴尬地瞅了瞅一旁的宇文阔。
“贤侄啊。”宇文阔连忙拍拍萧天逸的肩膀。“不是宇文叔叔说你,再怎么说他总是你爹,他现在卧病在床,唉……你可别因为一时激愤,做出让自己后侮一辈子的事啊。”
萧天逸望着烫金的门楣,沉默半响,回头吩咐刘峒和赵汉光。“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然后,他拉起方玉儿的手,迳自跨人府门。
“逸弟,逸弟,等等我。”穆子峰赶紧招来管家招待宇文父子,便急急随后跟了进去。
府门内,朱栏彩槛,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高雅华贵,别有洞天,但萧天逸无心欣赏,只是拉着方玉儿快步穿过几个院落,却在水云居前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看见了那株常青柏,那是他离开天水的前一天,娘亲在风雪交加中为保佑他平安而种下的柏树。如今,高大的柏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而他的心却仿佛被重重插了一刀,疼得他几乎无法举步。
“萧大哥,你怎么了!?”从没见过萧大哥如此模样,方玉儿惊慌不知所措,连忙用手扶住他,一颗不安的心也跟着乱了。
“我没事。”萧天逸站直身子,声音带着沙哑。
“逸弟,请往这边走。”穆子峰追上,引着萧天逸来到一座典雅别致的小楼前。“父王,逸弟到了。”他叫了一声。
“啊……是逸儿、逸儿……咳、咳……来了吗?快、快进来……”夹杂着不停的咳嗽声,屋子里传出个苍老的声音。
父王居然主屋不住,跟着那女人搬到这座不起眼的小楼里。看着眼前的一切,萧天逸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拖着方玉儿就往里走。
小楼内的摆设相当朴素,除了一张大床外,只有简单几座书架、几张桌椅,和一张梳妆台。
床边有一个三十岁上下,身材窈窕的紫衣妇人弯着腰,似乎正在为床上人的擦拭。
“娟儿在哪?”萧天逸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感,冷声质问。
似乎被他的嗓音吓了一跳,紫衣妇人转过头来。
方玉儿从没见过如此娟秀的人儿,她长得很美,端庄娴静而又高雅脱俗,一双明眸清澈似水,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的眼底暗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痛楚。
“逸儿,你终于回来了……”床上,那个苍老、断续的声音再度响起。“走近些……咳、咳……让父王好好看看……”
“我是来接娟儿的。”萧天逸不为所动,远远站在门边。
“月娘,扶我……扶我……起来,我要……看看逸儿……”
那个叫月娘的紫衣妇人迟疑地放下手中汗巾。“王爷,您的身子……”她出口的嗓音轻柔甜美,带着几分哽咽更显娇弱。
“快……扶……”老人的声音虽轻,却十分固执。
月娘不再吭声,小心扶着老人坐起。
“逸弟,你太过分了!”站在一旁的穆子峰再也看不下去了,甩下一句话后独自走到床前。
方玉儿也有些不忍,哀着张小脸扯了扯萧天逸的衣角。
萧天逸终于冷着脸向前跨上几步。
此时,老人已经坐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方玉儿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白发苍苍、满脸病容的老人竟是名动天下的永安王穆敬!
似乎也惊讶于父亲的苍老与赢弱,萧天逸有片刻的失神。
大概没料到儿子会带个姑娘家一起回来,穆敬愣了愣,随即欣慰地笑了。“逸儿,你……你……果真……长大了……”
听见父亲的声音,萧天逸心中的愤怒再度升起,他冷漠地望着眼前的老人,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轻轻的叹息几不可闻,穆敬吃力地望向垂手静立在床旁、随时准备伺候他的穆子峰。“峰儿,你去……瞧瞧……咳……宇文叔叔有……有没有什么缺的……”
“父王,儿臣想在这里陪您,儿臣……”穆子峰不太情愿地抬起头。
“去……别让我说……第二遍……”老人目光微凝。“我有月娘照顾……就够了。”即使在病中,他已然垂暮的嗓音里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王者威严。
“是,父王。”穆子峰头一低,恭顺地退出去。
说完这些话,老人似乎累了,只见他双眼紧闭,呼吸急促,头上冷汗涔涔,靠在床头不住喘气,仿佛随时会失去知觉般。紫衣妇人连忙替他擦去额头的汗珠,又塞了颗枕头在他身后,让他靠起来更舒服些。
瞧这样子,人家父子有话要说,方玉儿在心底琢磨,试着想抽回被萧天逸握住的手。“萧大哥,我想出去走走,我……”
“不必!”萧天逸冷冷哼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听了这话,紫衣妇人侧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而穆敬则依旧闭目养神,好半天才徐徐睁开双眼上下打量方玉儿,脸上泛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
“逸儿,这是你……喜欢的姑娘?她叫……什么名字?”
方玉儿俏脸一热,忙不迭地否认。“老伯,我叫方玉儿,我同萧大哥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子,我们……唉唷!”她的手被萧天逸不悦地狠狠捏了一下。
“好……好……是个……活泼的姑娘。”穆敬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王爷,您快躺下!”月娘花容失色,惊叫着扶他躺下,又手忙脚乱地替他清理被褥衣衫。
“月娘别忙……你去把……咳、咳……把五宝返魂丸拿来……”
“王爷,这药不能多吃。”张月娘顿下手中的动作,几乎哭出声。五宝返魂丸极其珍贵,却含有毒素,吃多了还是会伤身。
“去……”
无可奈何之下,张月娘只得从床边的柜子里取出个精致的锦盒,盒子里有一只碎花瓷瓶,她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颗如龙眼般大小的红色药丸,碾碎后,和着水喂老人吃下。
“逸儿……逸儿……”老人一边吃药一边不停地轻声呼唤,仿佛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萧天逸眉心一紧,心中虽然百般不情愿,但还是缓缓走到床前。
第六章
此时此刻,若不是方玉儿亲眼所见,简直还以为是在作梦。服下那颗火红的药丸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刚刚还虚弱不堪、说不了几个字就要喘上好一会的穆伯伯,竟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神清气爽,精神矍铄。
床头摆着一束沁香草,散发出阵阵淡雅的馨香,张月娘不停地拨弄着火盆,盆中渐旺的炭火,将老人原本苍白的面颊映得有些发红。
待头上微微出些汗后,穆敬吸了口气,重新坐起,目光缓缓投向萧天逸。
“逸儿,你在外闯荡这么多年,我都没去打扰你,这一次,你可知我为什么叫你回来?”
静默地站在床边,萧天逸没有开口,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自从十年前带着娟儿离开这个家后,他就不再是穆家的人,也不再是永安王世子,这里的废兴荣辱,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看了眼无动于衷的儿子,穆敬不禁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怪我,我也不怨你,如今父王老了,不中用了,这次要你回来,就是希望你能继承王位。”说到这儿,他轻轻一顿。“这些年你商业上的成就不错,不单是我,就连圣上也很欣赏你,所以……娟儿还没到天水就被圣上接到京里去了。”
“什么?”萧天逸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原本冷淡自持的他愕然失声。“圣上接娟儿进京做什么?”
“她是你唯一的同母妹妹,你说呢?”眼睛斜斜瞅着他,穆敬反问。
“娟儿今年才十四岁,又断了两条腿,她这样的身子怎能去当质子?”萧天逸阴鸷着脸,语意冰冷。“你去告诉圣上,我没兴趣当什么永安王。”
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穆敬微微一笑。“宫里的张公公已经在驿馆等着了,只怕由不得你。”只要他一死,立逸儿为永安王的圣旨就会马上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