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恼了,真的火了,如果不是记得对姨娘的承诺,她几乎要拂袖而去。
也只是几乎,事实上她是不会离开的,她知道自己要是真这么走了,将会失去一个接近殷远城的绝佳机会。
将安雅抱上床榻,她甩手出了帐篷。
她的情绪糟糕透顶,想吹吹风,让缠在心头上的那片阴霾消散。
近乎自虐地拖着受伤的左腿在荒滩上狂奔了好一阵,直到看见眼前这滩池水,才发现脚好痛,体力也撑到了极限。
半个多月的行程,加上之前两个月一直奔波,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她都深感疲惫。
此时的她不禁把气出在罗皓王殷远城身上,既然要娶新娘,派些兵卒来保护和亲队伍的安全会死啊,眼看就要到罗皓国的边境了,怎么不见有半个人前来迎接?
看样子,安雅这个新娘子很不受重视喔!
想到这,她又不得不为表妹往后的日子担心。
安雅的脾气是有些让人反感,可不管怎么说,身为她的表姐,她并不希望安雅过得不幸福。
在这方面,她是感触颇多的。
因为身上流有异族血的缘故,她觉得自己这二十一年来过得有够失败。
身为武林名家的父亲对她不闻不问,相恋三年、已经谈婚论嫁的男友也在不久前离她而去,虽然追究起来她也该负很大的责任,但男友冷剑秋的话却还是伤透了她的心——
青荷,妳不懂,我们汉人最重孝道,妳身上有蛮子血,我爹娘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至于我们的婚事……还是缓缓再说吧……
什么?蛮子血?她当时就气得跳起来。
蛮子血又怎么了?你以为当个汉人有多了不起么?还不都是唯唯诺诺,一个个活得跟蝼蚁一样?!
说到激动处,她赌气不理人了。
她希望冷剑秋能够认错,可回答她的,只是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
碍于面子,她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却没有选择回头,同样碍于面子,冷剑秋在静默半晌后,终于选择了离开。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领悟到,情人间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和现实比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三年的爱恋就此消失,她沮丧之极,如果不是师父派她去北方调查殷远城,她几乎要将自己放逐到深山野林里去。
接下这个极具挑战的任务后,她的想法变了,她全心投入,想藉此抹去心头的那份伤痛。
从小在中原长大,北方的一切对她来说相当陌生,陌生的风土人情,陌生的环境气候,虽然几年前安葬母亲骨灰时曾去过一次蓝颂国,可短短几天的走马观花,根本不够她看的。
浅浅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她未来的表妹夫,殷远城。
自五年前初涉江湖,她就一直听人说起这个名字,理由很简单,他是北方大国的王,有着令人眩目的财富与权势,他那身传说中深不可测的武功,更让江湖人羡慕万分。
如果不是师父告诉她,她怎么也想不到殷远城居然是雷通元的传人,而且即将成为她的表妹夫。
有时候,她不得不怀疑,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和殷远城有这层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才会派她去调查他。
不管怎么说,想起师父对自己的信任,尉青荷不由得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师父是武林大家,手下男女弟子众多,绝大多数都是记名弟子,亲传武艺的少之又少,亲传武艺的女弟子就更少了,幸运的是,她就是师父为数不多的亲传女弟子之一。
尉青荷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师父失望,只是……自己连殷远城的面还没见上,就已经被安雅磨得快没了耐心。
她知道,安雅人并不坏,就是有些被宠过头了,说话做事有口无心,倒不是故意和她唱反调,而是……
想着想着,她忽然有些同情马上要娶安雅为妻的殷远城了。
有着公主的头衔,却无半点皇家公主的威仪,殷远城娶了这么个妻子回家,可以预见,他的后宫里有得闹了……
但,这又干她何事,要她杞人忧天做什么?
尉青荷一愣,睁开眼睛,深呼吸数次,阴郁的心情终于慢慢减退。
也不知怎么的,心思放松,腿上的伤口就显得格外疼痛,她撕下一块裙角,蹲在池边浸了浸水,拧干后小心擦拭着腿上的伤口,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就用这块裙角将自个儿的小腿包起。
做完这些,她仰头看看天色,估计已经入更了,便理了理衣裙准备起身回营,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却在这时从她身后悄然蔓延过来。
尉青荷心头一惊。
有猛兽!
对这方面她预感绝佳,不用回头就知道,只有猛兽才有这种令人窒息的威势,就不知在她身后的,是豺狼虎豹中的哪一种?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以往行走江湖也曾遇见野兽,现在的她不过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
话虽这么说,她的心却在砰砰乱跳,尤其是在腰间摸了个空,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在和刺客打斗后留在帐篷里了,脸色终于有些发青。
没关系,只要不是被狼群围住就行,打不过她就逃!
鬓角的汗水一滴滴渗了下来,尉青荷咬紧瞬间苍白的嘴唇,将头扭了过去,眼前出现的情景却令她惊诧万分。
没有猛兽,也没有群狼,有的只是一个人,一个穿着普通皮装的高大男人!
他是什么人?竟能无声无息欺到自己身后?
尉青荷警觉地瞪大眼睛,想看清来人的长相,但夜色太深,他又站在背光处,除了一双深邃如潭的瞳眸外,什么也分辨不出。
常在江湖上行走,尉青荷自认称得上见多识广,可在她的印象中,却从未见过哪个人的眼睛能像他这样彷佛天生具有魔力,看似深冷沉静,实则却有无数火焰在其中跳动,浓烈而狂野。
仰头与他相对,尉青荷良久才发现这人看她的目光像在打量一件物品。
大胆狂徒,竟敢这样放肆!
讨厌他对自己的轻慢态度,尉青荷渐渐消停的怒火再度燃起。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三更半夜躲在别人身后的准不是好东西,说不定和先前那刺客还是一伙的呢!
脑中迅速做出判断,尉青荷不顾来人身上的危险气息,决定先下手为强。
只见她一掌拍入池面,抄起飞溅而出的水珠化作点点寒冰向来人掷去,同时跳起身,用一记凌厉的刀掌毫不留情地朝那人的颈项斜劈而去。
她并不想伤人,可是……敢拿这种眼光看她就该吃点教训,免得他以为天下的女子都是好欺负的!
对面那人眉心一皱,显然没料到看似文静的她会突然发起攻击,只见他的身子也不见有什么大动作,尉青荷却突然失去了眼前的目标,水珠凝成的暗器全都打空不说,整个人也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摔到地上。
天啊,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武功竟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尉青荷马上意识到这一点,踉跄着步子努力站稳身形,眼前黑影乍现,一个低沉、若有所思的声音在她耳边随之响起。
「这么野……」
野?该死!
被这个字眼深深刺中伤口,尉青荷猛然抬头,恶狠狠盯着身前这个高大男子,握指成拳,眨眼间又抢攻了三招。
这是她的拿手绝招,就算师父都要留意三分,这该死的家伙武功再高也必定被她撂倒,哼,这叫罪有应得!
眼看拳头就要击上他的胸,尉青荷想到得意处,紧抿的唇忍不住就要上翘……
而此刻,那人眉心又是一皱,脚步未动,身体却向后飘出,用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避开了她的攻击。
不会吧?这样也能躲开?!
尉青荷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顿住身形还想再攻,肩头突然一酸,脉门被人扣住,再也使不出半分劲。
输了,她居然输了,还输得这么彻底!
鲜尝败绩的她一脸惨白,正在懊悔自己明知不是对手、为什么不早点跑时,那人冷着脸开口了。
「妳一个女孩子晚上不好好睡觉,鬼鬼祟祟跑这里来做什么?」
听出那人语气中的质疑,尉青荷的倔脾气上来了。「你才晚上不睡觉,鬼鬼祟祟跑这里来呢!」她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窘境,冲动地顶回去。
「脾气好坏……」那人低声说,眉宇间冷郁的气质在夜色的烘托下更为张扬。
尉青荷知道越说事情只会越糟,可她就是无法忍受别人对她的肆意批评,就算打不过他,也不能灭了自己的威风。
「要你管!」她侧过脑袋,不服气地冷嗤一声。
危险的光芒在来人眼底一闪而过,他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忽然笑出声。「妳不说,我还真忘了。」
尉青荷一怔,还未从他的话中回神过来,忽觉手上一紧,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被拖到水塘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