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当相当讨厌他,不仅因为他身上散发著我最讨厌的味道,还因为他看人的眼神。
那是一种色眯眯的眼神,贼般的不安定,试图挑探对方的赤裸。他总是以这样的眼神看著我,偶而装作不经意的擦碰肩手,每次被他碰到,我总是躲到洗手间里,擦洗到手色通红感觉疼痛了才罢手。
现在他又从我身後走来,我不著痕迹的避开他。八小时真漫长啊!我几乎要熬不过这冗长的煎熬。
快接近下班时,那经理把我叫入办公室。
「关小姐,」他板著脸说:「本餐厅致力提高服务的品质,今後所有服务人员将以专职为考虑。我很抱歉通知你,你就工作到今天为止。这是你这个月的薪资。」
他将一个土竭色薪资袋推到桌子的边缘。
终於到了这一天!我拿起薪资袋,转身就走,连告别、感谢,或者不平的话都懒得说。
丢了这个工作,我也不担心,反正再找就有。我烦恼的是,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到那里凑那笔学费?
「啊——」我把发辫解开,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头压低朝下,头发前顺的垂到地上。一个醉汉走近,颠仆的扑倒在一旁。
如果能够这样无牵无挂的躺著,那人生该有多痛快?我把位置让给了他,买了—瓶罐装啤酒,边喝边走回公寓。
管他的!我什么也不要去想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什么烦恼都留到明天吧!今夜,我只希望痛快无虑的沈睡一场。
可是睡到半夜,酒醉就醒了。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灭照秋床。多诗情画意!这景象!我把闪烁不定的烛光拔掉,没想到坏了的电化产品竟能产生这种美丽的功用!
而现在才夏末,夏天的尾巴仍长著呢!总算下弦月多情惜照,酒醒孤寂的夜,我不致於显得那么悲哀。
第二天过午後,我买了一份报纸,向书店请半天假。有个大户人家要徵小孩的伴读,用学名来说就是家教。
应徵地点在一栋办公大厦里。那家公司门面不小,占地也大,想来小孩家长挺有钱的,开了这么一间大公司。只是找个家教,阵仗却这么大,想必一定很苛刻难缠。
这么想,我就想掉头走了。只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还是硬著头皮领填了应徵资料表,
应徵的人很多,有的看起来很聪明,脑筋很好的样子;有的衣著打扮很有品味,活泼乐观、积极进取。我看看自己,这些具有正面功能的个性、特色,我都没有;暗叹了一口气,静静的坠在角落里等著。
应徵的人一个个从那扇灰白的门进了又出,有的被请进另一道门复试,有的则沮丧的离开。只是应徵一个家教,没想到关卡还有不少,我几几乎乎想夺门离开。
可是报纸上刊登的待遇条件很优渥唉!我往角落里再缩一点,靠著墙,心安了不少。
终於轮到我了,一位小姐领我进入那扇灰白色的门。经过一处处走道时,我突然觉得背部一寒,像是後头有什么在窥探著,凉飕飕。我猛然回头——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右侧旁那个大办公室里透明玻璃上的百叶窗风吹弹了一弹。
「关小姐?请坐。」办公桌後头坐著的男子胖嘟嘟的,很福相,看起来和蔼可亲。
「关小——」他拿著我的资料表,才刚开口,桌上的电话便响起来。「喂!是!是!我知道好的!」态度非常的恭谨。
接完电话,他的恭谨态度竟没有适时回复过来,非常客气的,简直过了头,领我到另—间大办公室说:
「关小姐请在这里等一会。请坐!」
怎么回事?我的条件真的那么优秀吗?他怎么什么都没有问,那么容易就过了第一关?我觉得有点不安。
我等了很久,差不多十五分钟的时间,一直再没有人进来。大办公室里窗明几净,视野良好,看出去的风景也很不错,尤其我座下的沙发更是昂贵的高级品,看起来,这里应当是此公司高级主管的办公室。
我又等了五分钟,还是没有人进来。我走到窗边,眼目下的世界布满了尘埃。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突然的声音让我心头一跳。我回过头,范尚伦潇洒的面容迷人的吟吟笑著。
「你——」我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间公司会是他的。
「我真是大意外了!没想到会这样遇见盼盼小姐。快请坐!」他殷勤的笑著,按一下桌上的对讲机吩咐人送咖啡进来。
我真是有够笨,找工作找到他的公司来!
秘书小姐端了咖啡进来。
「盼盼小姐,请,别客气!」他坐在大办公桌後的皮椅上,志得意满。
「范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心中存疑不已。
「请说!」
「我以为你的本业是律师工作,没想到我实在有够蠢,竟然找工作找到你的公司来!」
「怎么这么说,盼盼小姐!」他离开皮椅,走出来,靠在大办公桌前,点了一根烟。「其实这间公司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我本业的主重心在上一层楼的律师事务所。今天的徵才工作,是经由一位客户的委托,我们只是帮他处理筛选、过滤的工作,提供给他最优秀的人选,最後的决定权仍在那位客户身上。」
「那么我想,那位最优秀的人选不会是我了!」我站起来。
「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妄自菲薄!」他靠了过来。「你不需要如此的,你这么特殊——」
「的确!人不需要妄自菲薄,但也要认清自己。」我往後退了一步。「朱门规矩繁琐,照这情形看来,我就算得到这份工作,也会很难过。」
「可是条件相当优渥。」他熄了烟,又往前靠过来。「你不是很需要钱?那些钱还够用吗?」
「果然是你!」我大步朝门口走。「我会将那些钱寄还给你,多谢你的好意了!」
「等等!」他拦在门口,手搁在门上。「你何必那么倔强,那只是我对你的一番心意——」
「谢谢你的好意!范先生,我无福消受!」
「你真的不愿接受?好吧!那你就把那些钱还我吧!」
「我回去後马上寄还给你。」我立刻说。
「可是我现在等著钱用呢!」他眼里闪著狡黠的光。「你如果坚持不肯接受那些钱,那就麻烦你尽快送还给我喽!」
「好!我马上把钱带过来还你!」
「我等你。」他低低的吐出这句话,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走出大办公室,穿过室外的办公空间忙碌的人群,一路飓风旋起气流的冲回公寓。
回到公寓,我却被房间的景象惊楞住了。门被撬开,书桌抽屉被打开丢在地上;能翻的地方都被翻搅的乱七八糟,小钱包被丢在垃圾桶里头的三万块也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我无力的软坐在床上。
「盼盼!你的房间也被偷了?有没有什么损失?」名伦跑进来。
「没有。」我呆视著地上的凌乱。「你呢?要不要紧?」
「还好,只是房间被翻得一塌糊涂而已。我把钱都存在银行,所以……」
名伦的话,越来越像遥远的天听,我听不到,滴滴难过不知所措的泪,斗大的流了下来。
「盼盼!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偷了——」
「我要还人家的钱都不见了!」我本来不想说的,禁不住心慌意乱还是说了出来。
「多少?」名伦肃著脸问。
「三万。」
他顿时松懈了紧绷的脸,笑说:
「别急,我存款还有五万块,我马上去提款给你。」
「不!借给我三万,那你的学费怎么办?」我擦掉泪,立刻摇头说:「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有赞助人会帮我,刚刚我只是—时情急,才会慌了手脚。」
「别骗我了!如果你说的那个赞助人真的还在帮助你的话,这几个礼拜你也不会这样不要命的工作。」
「我没有骗你!艺大的学费那么贵,我再怎么拼命工作也念不起。我这样做,只是想体会一下生活工作经验而已,当然也是希望将来自己有能力独立,不必再依赖别人的帮助。」
「真的?」他半信半疑。「你该不是为了让我心安才这样说的吧?」他双手用力搭在我肩膀上说:「盼盼,你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尽我的力量帮助你!」
「谢谢你,名伦。」我踢开脚边的碎纸张,起身说:「你晚上还有工作吧?我也该出门了。 」
「盼盼,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走到楼下大门口,他不放心又叮咛我。
「嗯!回头见!」
快接近下班的时候了。晚风送凉,我却惶惶不知该如何。身上仅有昨日领得的一万余元,这些,怎么够偿还?
进人大厦的电梯,望著那一排渐次变亮的楼层指示灯号,以及缓缓上升,越接近越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我真是那样希望,它就那样卡死在楼层间,永远也不要上升到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