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样看著我!你放心!我绝不会再靠你的施舍过日子,乞食你的恩惠生活著,像寄生虫一样!你放心,以後我绝不会再麻烦你,你也不必因为J的关怀而勉强照应我!」我闷声吼著。我想,有点歇斯底里。
「你在说什么?」他隔桌抓住了我。
说什么?难道他真的不明白吗?切断我的生活费,不想浪费那种金钱,我都不在乎;我恨的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的羞辱;我恨的是,我为什么那样没有自尊,忘了骄傲,一直像寄生虫一样的攀附著他的施舍而生?我恨自己!恨自己无耻、厚颜!
「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先前你也是那样用存摺和磁卡丢著我。我做了什么让你怨恨的吗?」秦英夫清澈的眼神,一直在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和他根本都没什么关系吗?凭什么这样对他发脾气,摆出莫名的自尊和骄傲?凭什么?
「对不起。我可以再要一杯生啤气吗?」我冷静下来。
喝完了啤酒,我摇晃著起身说:
「我想我该回别墅了,还要整理东西赶车回去呢!」
「你住那?我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嘈杂的海产店里,他这句话不知为何,非常清晰的传入我耳里。
他送我到小别墅的台阶前。刚喝了啤酒,我觉得头昏昏的,听见他说:
「我看你有点醉了,先休息一会,黄昏时我来接你。」
我跑上台阶,想直接开门进去,一股莫名的力量让我回过头。台阶下,秦英夫依然伫立著未走。他用一种眼神看著我适才的背影,那种眼神我很熟悉,J常常用那种眼神看著我,像寂寞又像忧伤,又有一点淡淡如丝的情愁。当年从树上跌落入J的怀里时,就是他看我的这眼神让我情愿一生跟著他。
七年过去了,我一直没能读懂J的眼神。他为了什么忧伤又哀愁?他心里有著什么情牵和寂寞?我一直没能读懂的眼神,此刻竟然又在秦英夫的眼眸里看到!
我是醉了吗?
我眨一眨眼,眨眼的瞬间,秦英夫便像幻影般,身影越褪越远。
我没有睡意,草草的将行李整理好,便在阳台上枯坐著等候黄昏的到来。雪儿一直说服我再陪她多留几天,我摇头,执意的摇头。
终於黄昏日落。我在阳台上看见秦英夫远远走来,提起行李飞快的下楼在台阶前等著。他伸手接过我的手提袋,我安静的跟在他後头。
海岸公路很长,雪佛兰小军舰跑在风里,金黄的夕照流金般在挡风玻璃前乱窜。秦英夫突然慢慢的将车停靠在路肩上,转头面向大海。我的目光也同样留恋著海洋,那是很美很绮丽的风景,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暮色落了,大地蒙上一层黑雾,薄得像纱。秦英夫触按了镭射唱盘,夜雾的海岸公路,在风中,一路飘荡著那首甜美又哀怨的「任时光自身畔流逝」。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那里?日子又过得怎么样?也许很平凡,爱上某个人,过著普通的生活。
美丽的歌者啊?为什么能将这曲旋律,唱得如此甜美又哀怨?这甜美的歌声,如此的让我想落泪。
J啊J!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秦英夫伸手拥住了我,我伏在他的胸膛,哀哀哭了起来。
第八章
最近身体觉得很累,整个身子好像不再是属於自己的,感觉很沈重;精神也仿佛受了禁锢,被某种无形的藤蔓卷俘著,一点一点的,精力不断的从每粒细胞核中流释而出。
从海边回来後,已过了一个月。白天我在书店里打工,晚上则在餐厅里兼差。赚得的钱,刚好够付房租和日常琐碎等费用,而即将要缴的学费,却筹得好辛苦。
疲累加上烦扰,我觉得我的灵魂一点一点在被吃掉,人也更形憔悴和苍白。日子除了工作就是睡觉,然而每每头才一著了枕,滴答的闹钟就敲著我的脑袋提醒,又该是上工的时候。
我觉得我仿佛不再是我了。身体疲累得那么沈重。每日,每夜,我只想静静的躺著,沉沉的睡去,被禁锢的精魂,却那样时刻不得安宁。
生活不再有假期,不再有休闲,每天都是被生活压力追著跑的日子,没有喘息的片刻。
「盼盼,你乾嘛那么拼命?英夫先生每个月不是都会汇钱给你,照顾你的生活?你何必为了一点钱,让自己这样累得不成人形?」咏薇坐在我房里书桌前,看著我准备出门打工。
是个美丽的星期天,我结发更衣却不是为了出游,而是为了到酒醇饭香的餐馆卖力八小时的青春,而换来不到此馆一餐清费的薄薄钱囊。
我把发辫甩到肩後,开门回头微笑的示意咏薇我准备出门了。她叹了口气,满脸不解和不懂,摇摇脑袋说:
「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刚刚看了你书桌的抽屉,小钱包里明明有一卷仟元的钞票!你又不是没钱,这样卖命是为了什么?」
她当然不会懂!因为我没有告诉她,我和秦英夫之间金钱往来的关系已经被他斩断了。
夜雾的海岸公路上的开怀,温柔得不像是假的。我为了确定,又跑了一趟银行——没有。我下定决心不再依赖他的施舍,那一趟只是为了确定,结果只是让我更彻底的绝望。不是因为金钱的缘故,然而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态,我也觉得模糊的说不上来。
如果他真的想摆脱这个负担,那么他为什么不做得更彻底一点,而留下一截慈惠的尾巴?虽然说,海边的相遇是偶然,但他不需要理会我啊!既然要绝情断义,为什么不做得彻底一点?
我跳上公车,午镜流景,窗外闪过一幢幢的高楼华厦。
小钱包里的那卷钞票,我根本丝毫也不能动用,动了它,只怕就此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一定是范尚伦要的诡计。他还来东西时,我一直没去注意,直到从海边回来才发现那些钱。
我没有那么笨,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请雪儿帮我送去还他,她直视我的眼睛拒绝。
「范尚伦是个不错的对象,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她说:「这些钱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既然钱多要你帮他花,你干嘛那么死心眼?」
「你知道我不能用他这些钱的!」
「为什么!?他把钱砸进垃圾桶也是砸掉了。他既然自动送你,不拿白不拿,还他——那多可惜!你啊!就是想太多,不该敏感的时候,防得跟刺一样;该注意的时候,却又钝得要命。放心吧!他讨好你,表示你有那个尊严价值。你接受了,是看得起他!不必觉得自己亏欠他什么,或是愧咎不安,开开心心的把这些钱花掉!」
雪儿不坏,也不是自甘堕落或自甘作贱。她只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随自己的好恶喜厌行事,而这一些,并不一定合乎常理与逻辑。如她和王先生的来往,以常理、世俗的眼光来判断,怎么看,她都属於道德沉沦、罪恶的一方。可是她总是将头抬得高高的,因为她清楚的知道,王铭不会为了她把家庭破坏,而她也无意取代王太太的位置。
「从前是为了爱,现在是为了钱。其实他在外头,根本就不只我一个女朋友。我也不在乎,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我只要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够了!」
这就是雪儿,那个男生仰慕、女生嫉妒的雪儿!我从不对她的行为下是非好坏、善恶高低的定论,因为我从不认为在这世上,有任何一个生命有资格评判另一个生命的好坏。
其实,我有什么资格批评雪儿呢?从孤儿院开始,到遇见J,甚至秦英夫,我一直依赖别人的施舍过日子。我的脸上仿佛写了大大的五个字:我是寄生虫。自命风流的范尚伦看出了我的本质,抓准了我的困难弱点,撤著饵在那边,等著我上钩成为他卧房里饲养的—条美人鱼。
我不笨啊,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怎么能用他这些钱!我绝不能!
公车剧烈的颠簸一下,我睁开眼,连忙按铃,拖著沉重疲惫的身体跳下公车。著地不稳,撞伤了膝盖。
一拐一拐的走到餐厅,随便敷点药後,漫长的美丽星期天就由抹桌端盘後展开。身材五短的经理,倚在柜台虎视眈眈著,偶而擦过我身後,空气便荡起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很淡很淡,别人几乎都不觉得,可是我闻得出来,因为那是我最讨厌的味道。
刚开始我一直搞不懂,一个大男人怎么身上会散出那种女人擦用的花香?後来我才算弄清楚了,浓郁的茉莉花香原调来自—位资深的女服务员,而他自然是从她身上沾染过来那花香。
这样一分析,两人的关系立刻分见。听说五短经理是有家室的人,也有小孩子,而且妻管严;然而,会偷腥的,即使绑住了他的手脚,还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