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通常是用来表达亲切的,但他的笑很碍眼,高高在上的笑容让人很想动手抹去。
「胡太医?是他救我?」
她听错了?在她昏迷前说话的温柔男人,是胡太医,不是他?
「对。」
龙帧不欲居功,完整的事实是--胡太医到御书房求见皇上,他见不着皇上,却碰见退出御书房的龙帧,胡太医一说,他不及细听完整,便怒气冲冲往龙青的宫殿奔去。
说不上来当时的忧心所为何来,再怎么样,不过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女人,但焦心是直觉、愤怒也是直觉,即使事情已经过两个月,每回见到龙青,他还是有强烈的杀人欲望。
「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关在这里不上不下,慌的是心,乱的是理也理不清的思绪,想他的态度,想他们之间的纠葛,她好胡涂。
「妳希望我拿妳怎么办?」他反问。
对这个女人,龙帧没有太多想法,她是美丽,但他不贪女色,让他忘不了的是,她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那幕,她的勇敢、她的骄傲,常在不经意问浮上他脑海。
「放我回家乡。」
重提旧话,这个生活十七年的豪华宫苑不是她的归属。
「妳的家乡在哪里?妳想投奔谁?外祖父母,还是不肯负责任的父亲?妳从未出过宫,有本事千里迢迢回乡?就算回到家乡,谁肯接纳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亲戚?」
一句一句,他毫不留情地把她逼向死角,逼她不得不正视问题。
「总之,是离开禁锢我的宫廷。」别过头,惜织避开他胜利的骄傲神色。
「禁锢?妳扣了我大罪名,龙啸宫不是冷宫,妳爱上哪儿便上哪儿。」退后一步,双手横胸,他失笑说。
「我就是想出宫呢?」她挑衅,
「找两个可以保护妳安全的侍卫跟着。」他不怕挑衅。
「有人跟着,我就能出宫去?」
惜织讶异,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话,他为什么要这样待她?他们之间有仇无情,这样的相处模式……不合道理呀!
「我的话不够清楚?」他反问。
他喜欢看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和平日的聪明绝顶相比,又是另一番风情。
「为什么?」
走近他,红扑扑的脸颊让人想捏一把,两个月的补品喂到正确位置,他喜欢欣赏健康的她,不乐意见病床上病恹恹的女人。
「什么为什么?」
「我们不该这样。」摇头,她模糊了。.
「不该怎样?」他想大笑,要不是她的表情那么严肃的话。
「不该和平相处。」摇头,再摇头,她想自己一定哪里弄错了。
「妳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天天争执吵闹?」
「我们有宿仇,我母亲害了你母亲,而你……」
「我杀了妳母亲?」
他接口,一丝愤然涌上,不大,容易解决,但她的记恨让他的心情不爽到极点。
「是的,有这些关系,我想我们应该离得远远,应该老死不相见。」换她理直气壮,换她下巴抬得高高。
「我不想提过去的事。」
他不屑替自己的行为解释,清者自清,何况那天他本就准备去杀人,既然昀妃死于他的剑下,就把帐算在他头上好了。
「不提就算过去了?」
抱歉,她没办法。她虽不至于气量狭小,但也没宽怀到能原宥杀母之仇。
「妳不想让它过去?」
「亲仇能说算就算了吗?古人说父母仇不共戴天。」她提醒,他们之间不仅仅是一剑之仇。
「不然妳想怎样?刺我一刀吗?好,妳来!」
他从简靴里拔起一柄随身小刀,翻转她的手,将刀柄放进她的手心当中。
「我不杀人。」她只学会救人,没学过杀人。
「不杀我,我们两人的帐怎么算?」
「举头三尺,神明一笔一笔记下你为恶为善,因果报应会在。」
「我不信这个,如果妳说是真,我双手沾满血腥,早已遭应,与其靠看不见的神明来找我算帐,不如妳亲自动手。」
「我不杀你,但不能不记住这一笔。」
「意思妳要记上一辈子?」
「是的,我的记忆力不错。」点头,她认真。
「随便妳。」
拿回自己的刀子,不怕她伤他,只怕她误伤自己,这个女人连块破瓷片都能割出一道见骨伤痕。
锦绣回房,重新为他们布上饭菜,他没招呼惜织,自己坐着就吃,他故意吃的很用力。
汤,热的,舒服;菜,香的,舒服;就是她的迟疑让他生气。
「妳不吃饭,怎么有力气记仇?」恨恨地,他把一大堆菜塞进她碗中。
那叫关心吗?惜织被关心的经验不多,除了母亲的爱怜和胡太医的疼惜外,她没碰过这种以愤慨表现关心的方式,她不确定这算关心或其它。
低头举箸,她认真细思这个问题。没发现他丑陋的凶恶表情里,拉出一抹称不上笑的笑意。
###
一晃眼,经过半个多月,年节气氛越来越重。
雪末融,几枝腊梅在枝头绽放艳色,小宫女们洗洗刷刷,为着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五天前,皇上带几个皇子去猎圈里打猎,预定今晨回来,杨公公领着人在门口等候迎接主子。
这些日子,龙帧天天上惜织房里用膳,不管是早晚,只要他在宫里,就会同她一起吃饭。
他们之间的尴尬也因着日日相处而解除,偶尔,他会同她谈谈国家大事,偶尔她拿宫里的琐事当题目,虽然没有相谈甚欢或者欲罢不能,起码,相对无语的情况是很少见了。
「公主,殿下要回来,杨公公在门前迎驾,您要不要过去。」
锦绣抱着一床新被进屋,这是皇上的赏赐,殿下二话不说,要她把新被缝好往公主房里送。
「不。」
惜织婉拒,她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有他在的地方,她必须出现?她本以为在龙啸宫里,自己是自由的,但在众人的认定中,她的自由是有条件的回馈。
「公主若是肯去的话,殿下一定很快乐。」暗示明示全来,锦绣的想法和大家一样。
不及回话,门外传来脚步声。「小柜子叩见公主。」
锦绣开门问:「你不是该在前头迎殿下。」
「是,杨公公派我来请公主到前面,一起迎接主子。」
「殿下快到了吗?」
「派在前头的管事公公估计再半个时辰就到,是不是请公主现在移驾?」
「公主……」锦绣回头望惜织一眼,向小柜子微微摇头。
懂得锦绣的意思,他弓身行礼。「哦,小柜子告退。」
小柜子告退后不到半炷香,又来了小学子,话是一模一样,不过语气里加了几分坚定。
这回惜织亲自回他话:「前头迎接的人不够吗?需要我去凑足数目?」
「禀公主,不是,只不过主子看到您会比看到我们快乐十倍。」
「对你们而言,他的快乐比谁的快乐都重要?」
「禀公主,是的,主子高兴,做奴才的会更加开心十倍。」
这是众人心声,主子外表冷酷,却是对谁都好,他从不打骂奴才,有好东西经常随手赏赐,对跟过其它皇子的奴才,进龙啸宫简直是进了天堂。
许多大人们都说龙帧主子可保曜国几十年安泰富强,光冲这句话,他们就该尽全心全意来讨主子欢喜。
小学子都这么说了,她还能回答什么?有那么多人把他的快乐摆在自己的快乐前面,并且挑明,她如不肯让他快乐,便是犯下天条。
惜织转身唤锦绣,要她随自己到前面,末出声,杨公公急速的脚步声先到。
「公主,殿下快到了,是不是请公主立刻移驾?」
第三波攻势,惜织苦笑。
「走吧,我们去迎接『主子』。」惜织说。
跨出门坎,雪停了几天,厚厚的积雪在院子里堆出一片璀璨奇景,几只雪鸽在地上寻找食物,东啄啄、西啄啄,频频点头。
杨公公的步子很快,心急程度可见一般,惜织险险跟不上,好几次脚步打滑,还是赖着小学子和锦绣搀扶才不至于出丑。
「主子到了!主子到了!」宫女们嚷嚷。
方到门口,远远地,龙帧高大的身躯便出现,几个太监簇拥上前,大大小小的猎物一波波抬进门。
她在远方看龙帧,龙帧也在远方回看惜织。
她也同众人到门口来迎接自己?笑从嘴角延伸到脸颊。
他们没说错,看见惜织会让他龙心大悦,但他是个有自制力的男人,笑在他走到惜织面前隐灭,冷冷淡淡的表情,让惜织不觉得他乐于见到自己。
他问:「天气那么冷,妳站在这里做什么?」
伴随他话语当头落下的,是他身上的皮裘,大大厚厚的皮裘,罩住她一身暖意,把冬天罩在门外,春天留在她身畔。
如果这个动作叫人讶异,那么他下一个动作就更教人吃惊了。
龙帧居然走到她面前,亲手替惜织整理带子,轻轻系上她的肩颈,动作温柔得不像他。
「谁叫妳出来这里等我?」
温柔动作、严厉眼光,不协调的表现出自同一个人,龙帧目光扫向杨公公、锦绣、小学子、小柜子等人,一干出意见的下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