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不关我的事,但要审人犯有监察史、有顺天府,总轮不到一个堂堂的皇太子亲自审问吧!」
她字字句句说的都是道理。
「他刺伤的人是当今皇上,不是布衣小民或皇亲贵族,事关重大。」龙青强自辩解。
龙狄手上的鞭子吓不了她,惜织抬头挺胸,理直气盛。
「我没听错的话,父皇下过命令,不准任何人审他,更不准动用刑求,请问你领有圣旨或父皇手谕吗?」
说不赢她,龙狄鞭子刷下,在她肩上制出一股热辣感。
她不让,她清楚身后的男人是杀死母亲的主凶,知道他们之间有不可解的深仇,但正义公理不会因为立场不同而有所改变。
「我叫妳让开,不要自讨皮痛。」龙狄恐吓。
「好,我让开之后马上去求见父皇,问问他为什么不准任何人审人犯,却独独派皇太子来审!有本事的话,你动作快一点,在我回来之前把人弄死,湮灭证据,免得父皇追究起来,罚的罚、治的治。」说着,她特地看一眼龙狄身后的侍从。
马上,位阶较高的侍从想清后,走到龙狄身边,低语:
「禀太子,惜织公主的话不无道理,很多人看见我们进狱所,万一犯人出了差错,事情总会泄露出去。」
「闭嘴!」龙狄大吼一声,鞭子往地上用力掼去,他恨恨看住惜织。
「很好,我动不了他,他是重要人犯,他死了父皇会追究,那妳呢?一个冷宫公主,死了,恐怕没人在乎。」说着,掌落,她脸上挨了一拳。
很痛,但她不服输,仰起脸,她的骄傲写满脸庞。
康恨服了她,这个女人连自己都帮不了忙,还妄想主持正义公理,呵!他想取笑她的愚蠢,但惜织脸颊上的红肿让他笑不出声。
喧闹间,崔宰相带人进来,犀利的眼光扫向龙狄等人,下一秒,他堆起笑。「殿下也听信谣言,想来看看热闹?」
「刺客伤人是谣言?崔丞相,恐怕你的消息太不灵通。」龙狄讽笑。
「是吗?既然殿下坚持他是刺客,那么请容我将刺客带走,皇上要亲审。来人。」命令下,士兵解下康恨和老人的绳索。
临行,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康恨,开口对崔丞相说话:「我要她跟我一起走。」
丞相看惜织一眼,他从未见过惜织,但她酷似昀妃的脸庞,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身分。
点点头,他说:「惜织公主,请跟我们一道去见皇上。」
片刻,牢里只剩下龙狄带来的人马,他挥动鞭子狠抽地面,忿忿说:「总有一天,我要那个贱婢好看!」
御书房里,憔悴的隆治皇坐在皇椅上,看见康恨进屋,顾不得伤口,让太监扶起,急急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
「我的儿呀!」他所有的兴奋喜悦,尽在这四字当中展现。
康恨没有反应动作,只是冷冷看他。
没有动作的人除了康恨,还有惜织。她站在康恨魁梧的身后,细瞧这个她喊了十几年,却连一次面都没见过的「父皇」。
「陛下,是不是先坐下来,让微臣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崔丞相过来搀隆治皇,将他扶回龙椅上。
「好,你跟他把话说说,看他是否记得朕,还有,把枷锁全给撤了,让他坐离我近一点,我要好好看他。」
「是。」崔丞相躬身,转身面向康恨。「龙帧太子殿下,此事微臣已经详细察明,请容微臣禀明,来人。撤枷锁,奉上座!」
片刻,康恨安坐,丞相看他,他虽衣着褴褛,面目疲惫,但英气勃发、威势自生,果然是皇家血脉。
崔丞相拱手相拜。
「禀殿下,十九年前康宁皇后身边太监梁公公,于康宁皇后故世后失踪,人人以为梁公公忠心殉主,不久即发生殿下遭人强掳事件,当时没人想过此事与梁公公有关。岂知睽违十数载,梁公公居然当上邹国宰相,真是可喜可贺。」
崔丞相走到康恨义父身前拱手相敬,康恨义父怒目瞪道:
「老贼,你不用假惺惺,要杀要剐,我梁子鸿绝不皱一皱眉头!」
「梁公公,好大的火气,故事还没说完,等我说完再发火不迟。」他把眼光调回康恨身上。「直到近日邹国有一位屈先生,带着证物投奔,才解了多年悬案。来人,把东西连同证人带上来。」
早候在门口的太监,带着一名男子和托盘进御书房。
「圣上万岁,万万岁。」男子跪地。
「你是邹国人,却跑这里讨曜国皇帝的好,丢不丢人!」梁公公冷笑。
「梁公公不也一样,明明是曜国人,却当起邹国人的宰相。」反唇相稽,崔丞相堵得梁子鸿无话可说。「屈先生,接下来的部分请你来解释。」
「是。禀圣上,这些年小人服侍梁丞相,经常夜半见他自密柜里拿出这些东西细看,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些大不敬的话,小人不敢转述。」
「说吧,挑重点说。」崔丞相说。
「梁丞相的话类似『总有一天,我要你死在亲生儿子手中』、『康宁皇后,奴才总算要替妳报仇了』、『我不会放过那个贱婢』之类的话。后来,我好奇心起,趁梁丞相上朝,打开密柜,看见里面的东西,吓了一大跳,联想到十几年前,在曜国喧腾一时的太子失踪案,于是,我偷走密柜里的证物,一路往曜国奔驰。
梁丞相发觉我和证物同时失踪,便挂出画像,诬我偷窃国家机密文件,要将我逮捕归案,我四处躲藏,日伏夜出,好不容易来到曜国,找到崔丞相。」
崔丞相接口:「殿下,这些证物有康宁皇后的随身佩饰,还有殿下当年失踪时穿的衣物,其中有两样可证明身分,一是皇后銮印,一是写着龙帧太子的金锁片。
屈先生离开,梁公公便上朝唆使邹国君王派殿下到曜国行谈判外交,虽然屈先生尽全力赶路,还是慢了殿下几天行程,昨夜他才进了丞相府。
平日微臣都在御书房陪皇上批阅奏章,昨夜微臣不在,就是在府里查明屈先生所言是真是假。当微臣要进宫禀告皇上时,方得知刺客事件。要不是梁公公太心急,站在城外等候殿下的消息,恐怕,梁公公又要再一次逃离曜国了。」崔丞相不疾不徐把事情解释了个清楚。
接起前因后果,康恨在心中一件件推翻义父给他的理由借口,然平静的脸上却看不见他狂乱的心绪。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龙帧太子?」康恨问。
「您手上的龙形胎记,因这胎记,皇上便以『龙』字为殿下及后来的皇子们命名。」崔承相回答。
康恨调过目光,在他接触到一身朴素的惜织时,竟不想离去,眼神停留半晌,他逼自己看向梁子鸿。「义父,我只问一次,他们说的全是真的?」
陡然老了十几岁,梁子鸿叹气,多年心血付之一炬,是天意吗?天意不让他们父子相残,不让皇后的深仇得报?
「是真的,但康宁皇后在死前口口声声托付我,要我让你替她报仇也是真的!我费尽心思教育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成为太子殿下,而是要你完成母亲遗愿,别忘记,这个男人,亲手杀死你母亲!」梁子鸿不平。
「假的,我没杀死你母后,当年我为昀妃的事找上皇后,问她为什么下手狠毒,将昀妃打得遍体鳞伤,我们越吵越凶,皇后始终不肯认错,废后是我一时气愤的口不择言,你们大可去查,当时我有没有颁布废后诏书,我只是气坏,哪里想得到皇后性子刚烈,居然自缢身亡。」隆治皇辩驳。
康恨轮流看皇帝与梁子鸿,几日来所听所闻的宫闱悲剧,谁是谁非已无从分辨,再计较似乎也计较不出意义。
康恨,不,龙帧走到皇帝面前躬身,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事实,帮助他的,除了缜密思绪,还有他一直解释不清的熟悉情怀。
「父皇。」他低唤。
皇上颤巍巍起身,再次抱住儿子,有了真实感觉。
「好孩子,我等你这句父皇等了十几年,可知这段日子以来我有多愧疚,我悔恨与你母后的争执,悔恨没在你母亲故世后好好照护你,孩子,我会尽我的全力弥补你这些年的不足。」
「父皇,你要怎生处置梁公公?」他问。
「你想怎么处置由你作主。」皇上说。
「他有罪,罪在对于母后太忠诚;他有罪,罪在带走皇室骨血。但他也有功,这些年抚我育我,为我四处寻访名师,我想让他将功折罪,让他安然回邹国吧。」恩怨分明一直是他的行事准则。
「好,你怎么说怎么办,事情圆满结束,皆大欢喜,很好很好。」拍拍和自己同样仁慈的儿子,隆治皇的骄傲尽在脸庞。
事情果真结束?并不,绑架人犯虽然找到,玉簪疑问仍在。
惜织背着皇上和龙帧,走到梁公公面前,清澈双眼望他。「请告诉我,是昀妃要你绑走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