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吹干眼底泪水,不冷的夜竟带给她凄寒无限,冷透了心,寒透了意,爱情,从不是她该拥有的东西。
门板上两声轻敲,惜织逼出一丝微笑,走至门边,开门,面对锦绣她有了心理准备。
然门外,不是锦绣,是龙帧。
「灯末灭,我想妳没睡。」龙帧低语。
「我、我在默背医书。」她说谎,不高明,因为医书不在桌上。
「那么认真,真想当神医?」他没认真她的谎言。
「济世救人是好事。」
「妳不快乐?」直觉地,他的指尖拂上她额头,企图拂去上面的抑郁。
「没有,只是……我只是累了。」避重就轻,她的心事,她自己处理。
「要我离开吗?」他体贴问。
「你是不是想和我谈谈?」惜织问。
她发觉,他眉问有同样的抑郁。
「妳想谈吗?」
「好啊。」点头,若婚礼果真迫在眼前,往后,谈的机会不多了吧!
龙帧摊开自己的披风,将她包在身边,小小的她,居然是他的安定泉源,令人难置信是吧?
两人走进梅园,大大小小的梅子结在枝头,引人垂涎。
「梅子可以采收了。」仰头,惜织说。
「妳要酿梅酒?」
「你说过不会让我感觉寒冷,梅酒似乎不需要了,不过我还是想酿几瓮悔酒,做些蜜果子,在夜深人静时候和你共尝。」
随口一个不经意皆是回忆,属于他们的共同记忆太多,多到她无法和现实生活切离。
「就像此刻?」
「对。一壶暖酒,暖了肠胃,也暖心。说吧,什么事困扰你?」
「我要大婚了,下个月初三。」开门见山,他知道不管迂回或直接,她都会受伤。
惜织以为自己做够了心理准备,以为重新听到同样话题不会心碎,对不起,她错了,心仍痛得一塌糊涂。
骄傲抑不住狂奔泪水,低头,泪滚下,断线的珍珠落入春泥。
「那很好啊!你早该成亲,对象是谁?」
抹去泪,她刻意带笑,刻意装出轻松惬意,殊不知每句话都是椎心,一下一下,刺得她鲜血淋漓。
她的快乐让他不满,闷闷地,他答:「是湘屏公主,这几个月来,我和父皇不断商量这件事,她是皇后的人,丞相认为这个婚姻有助于拉拢皇后娘家的势力,也让我和龙狄有机会握手言和。」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湘屏公主是个怎样的女人。」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格婉顺柔和、雍容大度,从小她所受的教育,就是要成为一个皇后,她几乎能称得上是最佳皇后典范。」
「那很好,恭喜你能娶进一个好妃子。」
她的恭喜背后插了把利刀,将她的心切割得支离破碎。鲜明疼痛侵蚀她每分感觉,被分割的不单单是她的心,还有她的知觉、意识、她的一切一切。
「妳是真心话?」松开她,他站到她对面相询。
是假意非真心,但她必须将它当成真心来处理,重重地,她点了下头。
「妳不介意名位,不在乎将来是不是能当上皇后?」他又问,慎重其事。
她笑了,微微的苦自舌间渗出。「皇后从来不是我的目标。」
「那好,妳把名分让给她,我们之间照旧。」松口气,她比他想象中更好沟通。
他的意思是:心中最在乎的仍是她,不是那个湘屏公主,除了后位,他可以给她所有想要的一切。
她却误解他的意思,以为他们将维持眼前的相处模式,不谈未来,不计划婚姻,他们在一起,只为着单纯的幸福。
这个说法带给惜织些微快乐,「维持眼前」是她最愉快的选择,至少无身无分,她不至于对不起母亲,又可以暂且抛弃罪恶,以喜欢为名,纵容自己沉浸爱情,即便有朝梦醒,至少不是明天的事情。
她的爱情出现一丝曙光,她的心情暂且回温。
「嗯,我不要名分。」
小手伸入他掌心,春未了,夜里的空气仍带有丝丝寒意。
「很好,父皇答应五月中让我迎妳入门,妳称她一声姊姊,两人和平相处。」
他的话迅速僵住她的心思,缓缓地,她松开五指,退后一步。
「妳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皱起眉头。
「我不要。」迅速地,她回答。
「不要嫁给我?」
「是,不要嫁给你。」她重复他的话。
「为什么?」
「我们之间有恨。」她说得实心实意。
「妳还在记恨?」眉心的皱褶更深了。
「对。」她认真点头。
「说不通,妳不愿嫁给我,却想和我在一起?妳的恨告诉妳,和我在一起无所谓,嫁给我却大不行?这种说法不合逻辑……」一个念头闪过,「妳想以退为进是吧?妳想当高高在上的皇后,只不过妳的骄傲让妳说不出口?或者妳早听说我要大婚的事情,早在心里拟好对策?」
他的猜测一步一步将她逼进角落,说不出口的冤,申诉不来的苦,是心痛。
「说话,不准沉默,妳到底要什么?要名分地位,还是替母亲报仇?只要妳敢说出口,我就给得起,不需要拐弯抹角,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他居然说她欲擒故纵?!
退后两步,心防崩溃,他欺人太甚。
「以前妳至少诚实勇敢,妳敢大声说出心之所欲,现在的妳,变圆滑了,也变得虚伪。」
好个虚伪!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她不抢后位是虚伪。抢了后位呢?是不识大体、不知轻重吧?他挑了两个最差的角色由她选,她该前进或后退?
「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人?」幽幽地,她问。
「妳不是?」
「我不是,我骄傲得连皇后之位都不屑。」
「妳的理由说服不了我。」
她的理由?弒母之仇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理由?那可是扯心裂肺的恨,他怎能说得如此轻而易举?!
「那么请教教我,什么理由才能说服你放我出宫?」幽幽地,她问。
她的话直攻进他的心底,那是他最不愿意谈、最不愿意碰触的忌讳。
瞬地狂怒,他握住她肩膀朝她大吼大叫:
「想都别想!我永远都不会放妳出宫!」
「留我做什么?下月迎后,明年迎妃,多少女人抢着匍匐在你脚边,多我一人、少我一人有何差别?」她也随之提高声调。
「是否差别由我决定,不劳妳费心!」
「说穿了,我费不费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非得接受你的安排、满足你伟大的男性自尊!」架吵大了,她口不择言。
「妳想我在送妳出宫和让妳当上太子妃之间择其一?对不起,我不选。」
其实,他可以选的,选她当太子妃一直是他最大的意愿,但她的态度过度恶劣。
「你何必选?你想怎样便怎样,谁让你是最了不起的太子殿下呢?」
「是啊,我是太子殿下,我必须为后宫着想,娶一个不懂服从美德,不知宫廷礼仪的平民女子为后,如何服众?」
吵架,话最伤人,重重两句,勾动她的自卑。
没错,她是平民女子、她粗鄙俗气、她不懂服从礼仪,她从不属于这个圈圈。
低眉,两人久久不发一语。
不吵了,惜织转身想离去,走两步,停顿,她轻声问:「是不是死亡才是离宫好的理由?」
他一听:心惊,咬牙,她非把他逼到底不可?
「妳母亲就是死了,也要死在皇穴里。」狠狠地,他撂下话,猛地转身,先她而去。
他的残忍扯断她的泪腺,不肯停歇的泪水,滑过颊边,串串、点点,落下。
这夜,他们不欢而散。
他在书房里枯坐一宿,她在梅树下静立一晚,他们都骄傲,他们都不屑低头。
隔天清晨,他上朝,她回房;他心不平,她生病。
第七章
她病十几天,咳了十几天,整个人消瘦一大半。
这些日子,她和龙帧没再见过面,老话,他们是同样骄傲的两个人。
「不是我叨念公主,您是大夫,怎么就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锦绣一边替惜织包上头巾,一边念。
「我不是好多了吗?」
换上锦绣的旧衣服,笑对锦绣,苦是她的事,与人无关,她不想将情绪施压他人身上,所以前头欢天喜地张罗起婚礼,她假装不知道,一箱箱嫁妆进了龙啸宫,
她也假装不知道。
只是悄悄地,她收拾了包袱,带上父母亲的牌位,做好离宫准备,不等人赶,她会自行离开,只不过离开前,她说过要为他酿起一壶梅酒。
「走,妳答应的,要帮我采收梅子。」轻咳两声,她笑脸迎人。
「才好些,又出去吹风,病了怎么办?」
「没事的,再不动动,骨头都躺酸了。」
「才怪,妳是心疼那些梅子,又不是没别的东西好吃,干嘛眼巴巴弄起那个?」
是啊,干嘛眼巴巴弄那个?但深夜举盏……是他们共同的梦。
「等梅酒酿成,妳会知道那是多么好的滋味。」
酸的、甜的、芬芳的梅露是爱情,是她难解心情。「拜托、拜托,帮帮我搬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