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态度让人觉得好欺负的吗?她正准备开口峻词拒绝,但伊婕又再度开口了。
伊婕一边说话,一边留心着她的表情,「那个女孩叫做凯怡。」
凯怡?!
她心头陡地紊乱。
为什么?一个对她全然陌生的名字,竟给了她熟悉到微有心悸的感觉?
凯怡?凯怡?凯……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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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婕是霸势的。
包括她的意图住进,也包括了对于她的称呼。
她不断在人前凯怡长、凯怡短的用中文亲昵喊她,又将滚儿三不五时扔给她去哄,自己跑出去看街头表演秀,弄到后来会馆里的人都当伊婕是她失散多年的亲戚,也都纷纷跟着改口喊她凯怡了。
她似乎已经无法抛弃这个名字了。
她慢慢地发现,这个姓伊的女子,有股超乎常人的执拗及固执,她一意前进,她披荆斩棘,且未达目的绝不松手。
凯怡有些困惑,不解伊婕选择出现在她身边的原因,虽然她口口声声是带着女儿离家出走的,但她的直觉却告诉她,伊婕是冲着她来的。
伴随着困惑的,是一股无名恐惧。
四年前她被一艘远洋渔船从海上救起,之后在医院里昏迷了大半年,这一些,都是她清醒之后听人说的,但事实上清醒与否对她并无意义,她失去了记忆,包括落海前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了她的名字。
她的主治医生杰佛生为此做了解释,她遭遇过大的刺激,远远超出她的心灵所能承受的范围,因着天生的自保能力,她的脑子替她选择了忘记。
在确定除了记忆外,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之后,她没有理由再留在医院里占床位,依旧是杰佛生医生帮的忙,他透过慈善机关的协助,帮她安插进伦敦巴比肯的YMCA里,一个送往迎来,不用和太多人建立起长久关系的工作单位。
而她,原也是泰然自若,安详地生活在这里的。
她从没想过要去探讨她的过去以及遗失了的记忆,上帝自有旨意,祂爱祂的子民,如果遗忘对她是最好的,那么,就随上帝的意吧。
偶尔与人点头交际,偶尔独自去听音乐剧,独自去看画展,这就是她的生活,而大半的时间里,她都是以画自娱来打发时间的。
她过得很好,她喜欢这样平淡的日子。
但现在,一个抱着娃娃笑吟吟出现的女子,一个看来彷佛无害的女子,却莫名其妙给她带来了恐惧。
因为她似乎已嗅出了这有着恶魔笑容的女子,将会为她平静的生活,掀起巨浪。
第二章
她在作梦,她知道,却无力挣脱。
梦里的她好小,好像只有十岁,只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她听见了梦中有人唤她凯怡。
怎么会这样?她疑惑着,是梦境外的情绪带入了梦里吗?
还是,她真的就叫凯怡?
「凯怡!」四、五个同样十岁大左右的女孩过来拉她,「走啦!我们去『义顺炖奶』吃双皮炖奶。」
小女孩们说的是粤语,义顺是澳门的知名炖奶店。
她在梦里恍惚,原来,她也懂得粤语的,还有澳门,就是她的出生地吗?
「不要!」梦里的她用力摇头,为着一个她还不知道的原因。
「为什么不要?」
一个嘴角上方生了颗小痣的小女孩,手脚夸张地比画着,眼看着口水都要流满地了。
「妳忘了『巧手姜汁撞奶』和『驰名双皮炖奶』都是妳最爱的吗?」
「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梦里的她固执地挥掉了众手,甚至还差点和女孩们引发口水战。
「郑凯怡,妳很奇怪耶!」
女孩们离去,终于只剩下了小凯怡。
她听得恍神,郑凯怡?怎么,她姓郑的吗?
小凯怡在路口旁的残破墙边蹲下,睁着一双清澈的圆眸,心里热热地,似有所期待。
她究竟在等待什么?她不知道,但看小凯怡的表情,竟是毫无不耐,对于来人,她似乎惯于等待。
彷佛等了天长地久,远方终于有声音逼近。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年约十五、背着书包的少年,瘦高俊秀,一脸叛逆冰颜。
乍见少年,凯怡心跳如擂鼓。
明明是隔着梦境在看着一切的,明明知道这些都是虚幻的,仍是莫名其妙红了脸。
还有一点,少年的五官像煞了她在无意识中所画出的男人。
「小瘪三!小闷蛋!小赤佬!……」
七、八个年纪比少年大了两、三岁的年轻人,谵笑着从后方追上少年,其中几个挡住他的去路,另几个则是从旁环绕了个圈,将少年围在中间。
「这么大牌呀,干嘛不理人?」
带头的年轻男子恶笑着,从怀中摸出个东西……弹簧蹦,迎日铄,远觑着的凯怡心惊,那是柄锋利的弹簧刀,凯怡紧张少年却不,他只是目无表情,冷冷站定。
「当然不理人啦!」旁边有人鼓噪出声,「发仔大,人家老爸原是三合会的堂主,听说早在外头自立门户啦!」
「不错嘛,有本事!」
那被叫发仔大的男子一拳击向冷颜少年的胸膛,却像打着了一堵墙,对方不动,他却疼得咬牙。
「你老爸自立门户你就是当家大少爷啦,也难怪敢不卖你发仔老大的面子,去帮你发仔老大呛声要揍到扁的瘪三泼皮?」
「揍他!揍他!他不给发仔大面子,就揍到他跪地求饶!」
旁边有人不断助阵叫嚣。
看得出来,在场的每个人都已看冷颜少年不爽甚久,因为他独来独往,因为他面无表情,因为他从不示弱,任谁站在他面前,都有种瞬间矮了一截的感觉。
妈的!
明明论年纪还比众人都小,摆这种超龄的臭脸是自以为高贵吗?
我呸!高贵个奶奶!
明明大家都是一个烂泥巴圈出来的,谁家的老爹、大哥不是在江湖里混的?黑枪黑脸黑肚肠,谁想在其中维持另一种颜色,那不叫特立独行,那叫活该讨打!江湖中人最重视的就是朋友,纠党聚众无往不利,偏这小子,一点也不上道。
之前发仔大及其它当地混混的头儿,都看这小子资质不错,想吸收他到手底下,劝他别靠老子,自己打出一片天空,偏这小子不给面子冷冷拒绝,发仔大恼羞成怒之下,三天两头便要找人拦在小子上下学的途中,找他麻烦,揍他个几下好出出气。
恼人的是,这小子也是耐打,怎么打怎么踹硬是不回手,没容他们借机大干一场,而众人毕竟仍有些许忌惮他那在黑帮里的老爸,打归打,偶尔用刀子扎划些不太显眼的地方,还是不敢明目张胆真将他砍成重伤,为自己添惹麻烦。
但虽如此,三天两头的「定期问候」却是免不了的,偏那小子也是个不怕死的,三天两头被堵,却从没想过要换条路走。
众人狠踹了好一阵,弹簧小刀呼呼哈哈虚张声势划了几道口子,但别说求饶,小子连冰冷的眼神都没变过,不但没变,他甚至还夹带轻蔑,像是瞧不起这些只能以暴力来使人听话的家伙。
妈的!
没意思,不痛不痒,冰冰冷冷,打沙包都还比教训这小子有点反应。
几个恶少在确定今儿个又是白教训了一场之后,发仔大手势一挥,呼啸着去找别人的麻烦了。
在安静了之后,伸出手,冷颜少年面无表情地拭去唇畔血丝,再分别用袖管、裤管盖住了伤口,挪了挪书包,他往前走,走了三步之后,却让一双柔软但坚定的小手给拦下。
又是她!一个最近老爱莫名其妙堵住他路的小女生。
少年冷眉,盯着那只到他胸口,好看得像尊瓷娃娃的小女生站在自己眼前。
「你受伤了。」
小凯怡先盯着少年的眼睛,再低头去瞧他的裤管,她知道,里头有伤的。
少年没作声,抬起手,推开了眼前的「障碍物」,继续前进。
「你别走呀!」
小凯怡伸手去拉少年,少年却理都没理,他不理,她不放,弄到最后她像是包垃圾,被他拖着前进着。
「放开。」
他冷冷出声,她的重量他当然承受得起,只是他没兴趣。
「不要!」她像只小树獭死巴着他不放,双手缠紧少年手臂用力咬牙,连小小下巴都移过来帮忙压紧。
见小凯怡如此拗性,没来由地,远远瞧着的凯怡冒出心酸。
松手了吧,干嘛非要如此执意?
妳上辈子究竟是欠了他什么呀?
「妳到底想要干什么?」少年冷冷出声。
「我带了药来……」她被带行颠簸得声音略微破碎,「就……就在书包里,我……我可以帮你……裹伤上药……」
「我不需要。」他毫不领情。
「很快的……上一下药……只要一下下就可以了……」
「我说了我不需要!」
他恼了,一个用力甩脱,将小小的她摔了开来。
旁边是一处施工中的工地,地上有着碎瓦,不单如此,还迭了一排排的钢筋,小凯怡被甩开,正巧摔进工地里,她的右掌被碎瓦割伤,左额也被钢筋刺破了一道大口子,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