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画具先在路边咖啡馆喝了杯热拿铁,待心情平复后,再继续前进。
她住的地方离这里有些距离,她是可以搭地铁到巴比肯下车的,但她不想,她喜欢走路,走路可以让人澄清思路。
二十分钟后,她走到了巴比肯的YMCA,那是处基督教青年会馆,也是她上班兼住宿的地方。
进入会馆后,她淡然地向坐在柜台里的乔拉茵打了个招呼,然后踱向位于会馆后方的员工宿舍。
在这里她没有朋友,只有点头之交的同事,一来她的身世成谜,二来,是她始终未卸的自我防御性太强。
她在心里筑了道墙,保护着自己的同时,自然而然地也隔绝了别人。
位于巴比肯的YMCA,深受各国青年游子喜爱,价格公道,且位于地铁站旁,交通便捷,附近又有着随处可见的博物馆,如著名的伦敦博物馆及巴比肯艺术中心等,此外,超市就在附近,如果想在伦敦做一趟精打细算的旅游,那么,它肯定是最佳选择。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拥有两百四十间客房,却需要在半个月前就先预约,否则很难订到房间,住在这里的旅客,可以自由使用健身房设施以及电视间,会馆正是所谓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在房里睡了一觉,起身后外头天色已经全部暗下,看来,应是同样平凡无奇的夜晚吧。她瞄了眼小闹钟,发现是轮到她值夜班的时候了。
她跳下床,到浴室里快速梳洗。她喜欢值夜班,那会让她次日睡得死沉,睡得无梦,梦不到那个会让她患头疼的男人。
她来到柜台,听着乔拉茵的工作转接交代。
乔拉茵赶着回家带小孩,行色匆忙,她则是一贯的安详自若,没人像她的,毫无家累又无朋友,所以压根不用去考虑其它的问题,也正因为这样,会馆里值夜班的人经常都是她。
这一夜,果真如往日般平淡,她按例推掉了几个住宿于会馆中的异国男子隔日邀约。
不是对方条件太差,而是她真的提不起劲。
她不懂,她好看吗?
为什么那些来来去去的男人,每个见着了她,都像是苍蝇盯上了肉一样,眼神大亮,爱找借口和她多聊上几句,而因着工作所需,她又不能对他们祭出苍蝇拍,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了。
也或许,她淡淡地想,是她冰冷的气质,或是她一次、两次的拒绝,所以更挑起了那些男人潜在的好战本性罢了。
男人不都是如此?愈难上手的就愈是心痒难耐!
可她真的不是欲擒故纵,也不是在耍手段,她只是很单纯的,不想和任何人有交集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长得好不好看,因为除了洗脸外,她从不曾刻意去照过镜子,连化妆品也都只有一般的保养品,对于自己的模样,她不像其它女子那般在意,一点也不。
女为悦己者容,而她,并没有要为其刻意装扮的男人存在。
柜台时钟指向十点正,是大部分的人该休息的时候了,周遭安静,她伏在柜台上又开始无意识地画画了。
夜班清闲,别人都是看电视或听广播打发时间的,而她,却宁可画画,只是画画。
倒不是想成为什么名家,只是动笔,已成了种她可以纡发情绪的管道了。
她不爱说话,不爱笑,不爱理人,她唯一的朋友,只是这些画笔。
在她能够意识之前,她画出了一个缀满蕾丝花边的小摇篮,一个会旋转、会唱摇篮曲的动物挂铃,一只半满的奶瓶,几片尿布,以及一只小小的蚱蜢……一只正在哭泣中的小蚱蜢。
这是怎么回事?
她困惑地看着眼前的画册。
她的生活中鲜少亲近孩子,怎能如此细腻地描绘出属于孩子的一切?
还有,为什么坐在尿布中的不是个胖娃儿,而是只哭泣着的小蚱蜢呢?
这代表什么意思?
想到了哭泣,她竟还真的听到了娃娃哭声。
就在她为着自己过头的想象力摇头时,柜台底下发出响音她才察觉到,不是想象,而是真有个抱着小娃娃的年轻女子,她抱着娃儿蹲在柜台前,身旁是大包小包的行李。
「哎呀呀!还哭还哭……妳再哭,人家也要哭了啦……」
女子手忙脚乱,一边哄娃娃一边扁了嘴,眉眼全部打结,还真如她所言,就像是要哭了一样。
她踱出柜台,跟着蹲低身,「对不起,需要帮忙吗?」
同女子一样她用了中文,一种她虽是久违却一点也不感到陌生的语言。
由于来会馆的东方人并不多,所以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竟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当然要了!」
二话不说,女子将哭娃娃毫不客气地塞进她怀里,然后抬头两人首度照面,她瞥见女子眼瞳闪烁的笑芒,微微带着恶魔得逞似的笑芒。
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有张并非绝艳却相当有个性的脸,眼眉唇鼻略带着股叛逆气的恶魔神韵。
刚接过哭娃娃时,她原以为自己一定会手忙脚乱的,但她并没有,她冷静地接过孩子,还用手指轻抚着哭泣中的小娃娃,立时得到了娃娃以口吮指的强烈反应,看来这娃娃倒非爱哭爱闹的,她只是饿了,很饿很饿。
再次睇向年轻女子的眼神里注入了不解和不悦。
难道这个孩子不是她的?否则这当人妈妈的,怎么可以失职到让孩子饿成这副德行?
似是感受到她质疑的眼神,女子偏过头,递上了个可爱得让人无法再予以苛责的笑容。
「嘿!我就知道滚儿会喜欢妳的。」女子说。
「滚儿?」她微傻,仔细打量起怀里的小娃娃,「这不是个女娃娃吗?」而女生,会有人取这样的名字吗?
「是呀,她的确是女的。」女子用力点头,「别告诉我妳看不出她是女的,那么我这当妈妈的会很伤心的,她全身上下都是粉红色系,又缀了蕾丝边,难道还不像女娃娃吗?她姓尹,叫尹滚儿,因为我讨厌她爸爸,老叫他滚蛋、滚蛋,叫着叫着,女儿就叫成了滚儿啰。」
真可怜!标准的遭受池鱼之殃的无辜受害者。
她压下对怀中娃儿生起的怜心,想将娃儿送回女子怀里,却被拒绝。
「嘿!先帮我抱着吧,我得先办好check in。」
「妳要住这里?」
「是呀,而且还是住长期的。」女子笑嘻嘻的说,「我和她老爸吵架,房子是他们家的,所以我只好滚蛋了,就像驴打滚似地,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女子手势夸张,像是偷溜出家门玩的小孩子,一点也不像个刚和丈夫吵完架,抱着女儿离家出走的可怜妈咪。
她只能摇头。
「很抱歉!已经没有空房间了,我们这里的住客,多半是半个月前就先预约,更何况妳还是要住长期的。」
「没房间了?」
年轻女子变容快速,小嘴往下弯,似乎要学自己女儿一样嚎啕大哭了。
「妳要不要我帮妳打电话问问附近的小旅馆,或者是YWCA那边?我们这里只是提供给青年游子住而已,妳带着一个小娃娃,本来就不行的……」
她话还没完,女人已经像孩子似地嘤嘤哭了起来。
「我怎么能住小旅馆?我长得这么漂亮又带了个孩子,身上还有很多钱,容易引起歹徒觊觎,YWCA那边的接待都是说英文或法文,我得要半听半猜,还有啊,没有人像妳这么好心还能帮我哄孩子,呜呜呜……如果妳不帮我,那我就带女儿去睡泰晤士河底吧。」
她叹口气,向来冷静的她让这不讲理的年轻女子弄得无措。
「不是我不想帮妳,可是没房间就是没房间,而且我们的规定是……」
「不是不想帮,那就是要帮了的意思啰!」年轻女子转悲为喜,变脸比翻书还快。「这话是妳说的喔,没关系,我可以将就,就和滚儿一块住妳的房间吧。」
「妳」的房间?
她瞪大眼睛,想起了自己那小小的房间,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先让对方的动作给偃息了。
女子对她伸出手,友善而俏丽地偏头微笑,「我叫伊婕,妳呢?」
「我?」
一句话触中心事,她垂下眼睫,强掩不自在,下意识伸手抚了抚垂挂在她胸前的银炼,在那儿,挂了个K字炼坠。
「这里的人都叫我K。」
「K?」伊婕毫不赞同,挑了挑黛眉,自语自语,「因为链子吗?」
接着伊婕换上热心笑容,双手用力握紧她的肩头。
「这个名字不好,只是个代号,我认识一个女孩,温柔可爱又善体人意,她的名字也是K开头的,要不,妳就和她叫同样的名字吧。」
她抬头,美眸里流转着不悦与抗拒。
有人这么理直气壮为人取名字的吗?
K再如何不济,好歹也是陪了她几年的名字,哪有说政就改的?而且就算真的要改,权利也不当属于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