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四周,已经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啊,青衣,你今儿个没做生意啊?”那武姑娘脚下踩着男子的头,左手钳扭着男子的臂,脸不红气不喘地打招呼,还很闲情逸致地邀约:“那正好,等我把这个偷儿送到衙门,咱们去吃一顿吧?”
司徒青衣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配好的染料正从破掉的棕色大缸里流泻成河,蜿蜒的颜色溅浸不知为何惨遭践踏于泥地上的洁净衣裤;染了一天一夜的布,原本是好好地挂在竹竿上,但现在却已经破烂成团飞到角落,竹竿断成两截,其中一截活似骇人凶器插在旁边泥墙上,另外一截握在武姑娘右手,正威胁指着地上那鼻青脸肿的偷儿贼。
那已经数不清补修多少回的后门,可怜地摇摇欲坠。
“纪渊……”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会破坏东西?司徒青衣揉着额,头部剧痛。
“什么啦?”纪渊看着他。
“你……小心!”司徒青衣匆地示警!
但见贼人趁她不注意,手抓沙上奋力洒去;纪渊虽反应灵敏地躲过,他却已找到空隙摆脱她的压制,爬起后立刻就往外头跑!
“你好大胆子!给我站、住!”纪渊箭步前跨,腿一抬,话落同时,便将身旁摇晃的木板使劲飞踢出去!
“快趴下!”司徒青衣紧急再次警告,不过这回对象却是贼人。
只听背后破空声追巨,贼人双腿疲软,反射性地往前蹲跪,那片木板恰恰削过他的头,撞到墙壁后发出“碰啪”的震天价响!随即跌地碎裂成数块,沙尘暴扬,飞屑四散。
贼人吓得呆若木鸡,双膝颤抖,再也无力逃跑。裁缝铺后门也寿终正寝。
纪渊见状,回头埋怨道:
“你干嘛帮他啊?”
因为不想看你错手宰了人家……唉。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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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
一切,起始于他十岁那年的初春。那时候,他整日不是在学堂念书,就是在房间里练习裁缝,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只有严格却也慈祥的祖父。
因为这样的单纯和涉世未深,所以难怪被骗。
为什么纪渊的名字会被说太硬?就是由于她是个应该要柔软的女娃儿。
小时候,她长得比较高,她爹因为觉得有趣而让她穿着男孩衣服,加之她真的看起来很没有女孩味儿,他就很不幸地受害,错认她为男。
不小心跟她结拜就算了,更让他觉得羞耻的,是他明明大她三岁,居然还叫了她好一阵子的“大哥”……
那“义结金兰”,是他此生做过最屈辱、最愚蠢,最不愿回想的事。
现在,他虽然比她高了,也不再崇拜地称她为兄长了,但是他们之间缠绕的孽缘却是没完没了……
“青衣,你怎么不吃东西?”饭馆里,纪渊抓起鸡腿大口咬着,询问对面一直很安静的司徒青衣。
“你饿你就吃,不用管我。”他还在头疼她刚才弄出的一团乱,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原貌,暂且没有胃口。
“不要这样啦,别别扭扭的,我请你吃一顿足陪给你那扇门啊,你不吃就代表我要一直欠着你耶。”她会感觉很内疚很内疚的,或许会内疚到变成内伤。“哪,这个给你嘛。”拿起一只肥翅膀递到他眼前。
他对于那句“别别扭扭”很有意见,只是忍住没说话。迟疑了一下,虽然不想吃,还是拿起筷子接过,然后放进自己碗里。
他不会拒绝她,几乎不会。
因为那是没有用的。就同他明明不怎么想和她来饭馆吃这顿“陪门宴”,但如果不答应,她会像个陀螺似的转在他旁边,一直唤一直讲一直吵,然后直到他受不了终于说好为止。
倘若他不收下那鸡翅膀,也许她会撬开他的嘴,强迫他连皮带骨吞下去。
“对了,青衣,裁缝铺子后头没有门,会遭窃贼侵入的喔。”她忽而摆出严重脸色,说明道:“虽然你的铺子看来又破又旧,好像没什么钱财,但是贼人有可能会以为你是故意装穷,所以还是会找麻烦的喔。”
不,他想应该不会有这么奇怪的贼。
瞅见她满手满嘴的油腻,他略瞥周围,果然有人对着他们侧目。
“你不能吃好看一点吗?”毕竟,她是个姑娘家。虽然行为上当真和其他姑娘差别很多。
“可是很好吃啊。”纪渊不在乎地舔舔唇。
有些不像理由的奇怪回答,但他已经相当习惯。
“你别这样,会嫁不出去的。”他温文劝道。她也二十一了,如果还想找丈夫,这种大剌剌的行举就要收敛一点。“你若这么继续做捕快下去,真的没有人敢娶你。”谁会想要一个成日在大街上到处飞踹破坏的娘子?
“来不及了,永昌城里谁不晓得我纪渊是何德性。”以矣哉,以矣乎。她假装辛酸地驳回。
“……这倒也是。”他叹息。“要改变也并非一时三刻的事。”
纪渊总算从碗里抬起头,皱眉道:
“青衣,你好罗嗦喔。”
他微微一笑,笑得有点点儿的僵硬和忍耐。
“那是因为,如果我有女儿,我不会因为和县老爷是老友,就把她送去做捕快;当她年过二十却还乏人问津时,我也会相当困扰。”
“才不是那两个老头的关系!我做捕快,是因为我有本事武功好,能打跑坏蛋,帮助别人!”她立刻抗议又订正。两个老头指的是自己做武师的亲爹,和那常来家里泡茶的县太爷。
他……什么时候说她没本事凭关系了?
是啊,她虽然没有如儿时童言,当成会飞天的大侠,但武艺的确相当不错,能够对付作恶之人。他的意思是,若非县老爷的默许,她一名不可当官的女流哪能这般在县衙来去?更别提那捕快的身份压根儿是外加的,只负责抓人逮贼,固然有粮饷,但却因为她并非体制内允许的衙门人手,所以无法论功行赏,亦不能被承认,这她也可以做得如此愉快。
司徒青衣是有些为她不值……
不愿和她辩解,否则她翻桌就难善了。他仅道:
“好吧,不说捕快。你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我哪会想那么多?哈哈哈哈!”她大方承认自己的散漫,随即想起什么:“啊,不过,前几年家里还老是在说我的亲事呢!”烦都烦死人了。
他稍稍觉得宽慰。原来纪渊家人还是有担心过她的。
“你双亲没有中意的?”
“不,是我没有喜欢的啊。”她大方承认。
“你?”他轻讶。
“对啊,其实我不想嫁啦。”她的语气和神情都很不情愿。
他下意识地温声问:“为什么?”
“不用你管,哈哈哈哈哈!”
司徒青衣缓慢调息,结识十多年,已经不会再被她这样的胡闹轻易惹恼。
“好,我不管。”他本来就没有立场,的确是多事了。
不再说话,他动箸低首吃将起来。
纪渊原本还是继续吃自己的,后来没听到他的声音,不禁朝他看了一眼。
“……干嘛啦?你生怒了喔……喂喂?青衣啊。”连喊两声没有回应,她鼓起腮帮子,顿时觉得饭菜变得难吃起来。她嘟嚷:“你不要那么小器嘛,上辈子又不是茶杯转世的。”拿起桌上小小的杯子,放到他面前。
他莫名其妙地瞅着那小杯,听她用手指比划道:
“瞧,小不隆咚。度量小,尺寸小,不过喂一点水就气得饱了。”故意拿着茶壶斟满整个杯子,结果茶水流得满桌都是。
他闭了闭眼:心中有着万分的无奈。对她,他总是会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纵然他们相识岁月长久,但成人后,情谊却和小时有些差异了。
不理会她的歪话,只是忽然眯眸,道:
“……把左手伸出来。”
“喔。”纪渊很干脆地听话,彷佛时常这么做。
司徒青衣移动位置,坐到她旁边,随即从自己怀中取出针线布包。翻过她的掌心,在腕处,她的衣袖稍微掉线裂开了。
想来又是抓贼时弄破的。她的衣服几乎没有一件是完好的,若是没有他刚好看到提醒,她也就这样无所谓地穿着。
其实他根本不想帮她收拾破烂,但为什么自己就是会见不得她衣衫掉线呢?他拉线穿针后,把袖布当成人皮,认命地缝缝缝缝!缝补起来。
纪渊望着他的侧脸,突然用竹筷干净的那头,戳戳他的颊,道:
“哇,你的脸好软喔。”
他年幼时生相十分可口稚嫩,红红的双颊好似蜜桃,穿着又看不太出来性别,她当下就认定他为女娃儿没错,所以才想跟他结拜做姐妹。当她发现他其实是男孩的时候,真的好惊讶喔。
他手中动作停顿住,很缓慢很缓慢地吐出口气。
“纪渊,我说过,别再这么做。”而且她每次的感言还都一样。
“青衣,你的脸为什么会那么软?吃很多豆腐的关系吗?”牛头不对马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