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翻了个白眼,一脸无奈。
“皇上言重了,臣妾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衷心希望这场宴会能圆满结束,不要再有人出丑了。”说完,她意有所指地瞪了天玉一眼。
天玉惶恐地吞着口水,一双眼无辜地看着桌上的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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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第一道菜,就见两名宫女合力搬来一张短榻,榻上铺着花垫,花垫上摆了张矮几,另一名宫女小心翼翼地将琴摆上。接着,大公主天寿端庄地跪坐在花垫上,手指优美地在琴弦上轻划过,发出一串动人的琴音,然后朝耶律熙微微一笑,纤长的十指以一个完美的弧度开始她的第一个乐音。
“我的大女儿天寿,她的琴艺技冠南国,连宫内御用的琴师都自叹不如呢!”说完,皇后掩嘴而笑,那是一位得意的母亲在夸耀自己儿女时通常都会有的神情。
一曲催人心肝的“长相思”,今席下的宾客如痴如醉,曲毕,赢得满场掌声。
接下来是二公主天阳。
“天阳的笙箫,在南国无人能及。”皇后又说。
宫女搬来另一张花垫,二公主天阳高雅地盘坐于花垫上,背后用棕榈树为景,间杂红色奔放的牡丹花,形成一幅对比强烈又不失秀雅的美人吹箫图。
一派清淡幽雅,纤尘不染的气息。
一曲奏毕,再度博得满堂彩。
“天荣公主,我的三女儿,人称南国女曹植。”
“天昌公主,我的四女儿,画得一手好画,尤工仕女图,连前唐周防都要相顾失色。”
耶律熙用手肘抵着桌面撑住下巴,仪态依然优雅,眼睛一的疲劳却已经逐渐扩散到他的脸部表情;他无趣地转头,发现皇帝早已打起瞌睡,而他身旁的天玉,仍然活力十足,正兴致盎然地对付她眼前的食物。
只见她左手鸡腿、右手烤鸭,吃得津津有味,脸上一副非常满足的表情。
他觉得好笑,轻声问:“好吃吗?”
她猛点头,像个贪食的孩子被捉到般,腼腆地笑了笑。
“你也吃?”她把右手的烤鸭递给他。
他接过,率直地咬了一大口。“我本来没什么胃口的,不过看你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也想尝一口。”
“哦?”她把嘴中的食物吞下,“那一定是你尝惯了这些美味,因为你是太子嘛!什么美味没尝过?可你要知道,这世上像你这样的人不多,许多人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饿肚子,就像我跟我娘,遇到闹旱灾时,还得四处流浪当乞丐……啊!糟了!”她突然掩住嘴,心虚地四下张望。
皇后曾经交代她,踏进宫门就得忘记过去的生活,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宫外的日子,怎么自己一高兴又给忘了呢!
幸亏耶律熙正垂眼欣赏天显公主呈上来的刺绣,看来刚刚那段话他应该是没听见才是。
娘说得对,进了宫要有耳朵没有嘴巴,虽然至今她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在宫里必须言不由衷,喜怒哀乐全不能率性表达,但是当她被狠狠地惩罚过几次之后,就渐渐能够跟上宫廷的步调了。
耶律熙盯着刺绣沉思,倒不是巧夺天玉、色彩斑斓的绣画引起他的注意,而是天玉的那一番话。
她虽然貌不及七位公主,却自有一股小女儿的娇憨,很朴素也很实在,与眼前华丽得近乎浮夸的景象相比,像是一道清泉;而跟她说话就像喝水一样,没有别的味道,也不需要多加揣测,让人感觉很舒服。
“你刚刚说到乞丐……那是怎么回事?”耶律熙不经意地问,眼睛却注视着天庆公主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蹈。
天玉刚喝下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我……我以为你没听到。”
“我的眼睛跟耳朵是可以分开来动作的。”
“是吗?”她半信半疑,用袖子抹去嘴角的酒液,“不过,我可不能再说了。”她下意识用眼角瞥着不远处的皇后。“没关系,也许以后会有机会。”他意味深长地说。
随着益发急促的鼓声,天庆窕窈的身子转了起来,越转越快,红色的衣裳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席下响起如雷的掌声。
“喂,你……你今年几岁啊?”
耶律熙因她这个直接的问题而呛了一大口酒。“二、二十八岁。”
“喔。”她煞有介事地屈指算着,“大我十二岁耶!难怪你急着要成亲。”
“急着?”他重复她的话,并且感到好笑,“是谁跟你说我急着要成亲的?”
“宫玉姐姐啊!她说你们北国虽然人多地广,但是姑娘却没有我们南国漂亮,所以你才会千里迢迢到南国来找妻子。”
“娶妻,漂亮不是一定的条件。”他若有所感地道。
天玉把一块肉塞进嘴巴,心满意足地嚼着,随后又想起什么,模糊地道:
“可是你怎么会这么晚才想到要娶妻呢?以前我们隔壁的阿富哥十六岁就娶老婆,十七岁就当爹了;我娘也说,我十五岁就可以准备嫁人了,呵呵……”
鼓声骤停,天庆深情款款地走到他面前行礼,并大胆地抛给他一个极挑逗的媚眼。
耶律熙无声地笑笑。
这些有意的讨好奉承,着实令他感到厌倦,还不如跟他旁边这碗清水讲话来得有趣。水嘛!透明、纯净,让人一眼就可以望到底,不必疑心那里头还藏着什么别的心思。
“那你今年几岁?”
“我?我十六岁。”
“已经十六岁啦,那准备好要嫁人了吗?”
她将油油的手在身上胡乱擦着,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
“我不嫁人,我爹……喔不,我父皇说希望我在他身边陪他一辈子,既然他这样说,那我就不能嫁人了。”
皇帝不知何时醒来,刚好听到这句话,感动得无以复加。
“哎呀!真是朕的乖女儿,朕所有的女儿里面,就只有你从来不向朕要求什么,还愿意陪朕一辈子,真是让人窝心哪!来,女儿,咱俩来喝一杯!”
“好啊,父皇,我敬您!”
于是两人开心地举杯对饮起来。
“女儿啊,你知道吗?父皇这一生最希望的就是当一个农夫,当农夫多好啊,只管把田给种好就成了,挨饿受冻都是自己的事,不用去担心别人。可你看父皇现在这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心里想的却是南边的水患纾解了没有?北边的旱灾解决了没有?表面做的跟心里想的完全都不一样,当帝王就注定了永远都不能满足于现状,多苦啊!还是你好,一块鸡腿就能满足你,这才是人生啊!”
耶律熙在一旁听得仔细,为南国有这么一个心无大志的皇帝感到悲哀,也为身为皇帝,却没有基本的满足感到无奈。
这段话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长年东征西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还是为了成就别人的光荣?
他有过这样的时刻吗?仅仅因为一顿丰盛的食物就感到无比的满足。
回想起来,财富与土地的增加只是造成他更大的空虚感。当一个人不再执着于无止境的追求时,忽然会想回归最基本的满足点,父亲之所以想要抱孙子是一种,南国皇帝之所以想要当农夫也是一种,他在刹那间忽然能够了解他们两个老人的心情。
所以为什么南国皇帝会特别宠爱这个女儿,自己又为什么会觉得跟她说话很舒服,原因就在于他们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渴望拥有的单纯,希望同她一样,只要一点点小小的满足,就能带来无上的快乐。
现场忽然出现奇怪的沉静,似乎所有的言语都在同一时间被某一种力量吸走。
天羽公主自远方缓缓走来,行进的姿态摇摆生姿,极端惹人遐思。面罩轻纱,露出一双明亮倍于他人的眼上对细眉上勾,眉尾处分叉如燕尾,眼窝则问着金粉的光泽;她饱满的额上画着红牛角花钿,神秘而张狂,青春早熟的胴体,在大袖透明衫的掩映下若隐若现,成功地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天羽一双秋水明眸锁定耶律熙,直直来到他面前,柳腰一屈,盈盈拜倒。
“耶律太子,这是我从一个波斯舞者那儿学来的舞,希望您会喜欢。”
耶律熙的目光在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时,再度变得幽远痴迷,紧紧地盯着她,几乎错觉是已逝的玄玉借着天羽的身体来到他面前。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身体甚至不由自主地绷紧。
皇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这几乎是天下男人见到旷世美女的共同表情,至此,她有了更加笃定的神情,她的天之骄女天羽,果然是大国王妃的命呵!
充满异国情调的笛声,魅惑般地响起,而比音乐更令人销魂的是天羽的舞蹈,她水蛇般的腰肢,像没有骨头般柔软地扭动,一双白玉般皙洁的手高举过头,十指撩拨空气般地扭转再扭转,企图以目不暇给的手势混乱耶律熙的心神。
她借着舞蹈来到耶律熙跟前,原本羞涩的双眼忽然涌现万种风情,勾魂摄魄地在耶律熙的身上打转;有时是眼,有时是唇,有时会突然下移,在他分开的两膝间游移,无言的爱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