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玉入宫还不到一年,自然不知道宫廷中所有铺设白玉石的路都是御道,其他人是不能走的。她只依稀记得左右两边有着六角尖顶的钟鼓楼就是中殿,她刚进宫时,父皇就在那儿宴请王公贵族,亲自赐名为“天玉公主”。而那个地方,就在这条白玉石道的尽头。
“傻瓜,那是御道!只能给皇帝走,你走了是要治罪的。”
“啊?”治罪?不过就是一条比较好看的路嘛!这样也要治罪?她十分不懂这宫里莫名其妙的规矩,但她答应娘,进宫来一切都得听别人的,有耳朵,没有嘴巴,所以纵使心里满腹疑问,她也只是乖巧地“喔”了一声。
但是李宫玉被她这么一说,眸光忽然一亮,咬着牙盯着御道认真思索。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殿,一路行来都没见到什么宫廷侍卫卜显然他们都往中殿保护贵宾去了。
再看看一脸娇憨的天玉,她刚进宫,且颇得皇帝欢心,假装什么都不知情地走那么一次,没被发现是傻人有傻福;真要不幸被发现了,那也可以推说自己在后头,而公主不知情就这么走过去了,念她初入宫,这点小错应该可以被原谅。
怎么算,都比典礼迟到被皇后日后算计来得划算,所以她决定冒险。
“你听好了,天玉公主。”
因为李宫玉脸上的表情太过严肃,使天玉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也知道皇后娘娘不怎么喜欢你,在她这么重视的典礼上你若是迟到的话,后果你应该可以想见吧?”
一想到皇后那张严厉没有表情的脸,天玉就不禁直冒冷汗,她惶恐地点点头。
“所以现在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迟到。你听,鼓声响起,就代表贵客已经到达,文武百官、王室贵族都已经就定位了,就剩下公主你。”
李宫玉那充满暗示的眼神让她顿感自己大祸临头。
“那……那怎么办?我一定会被皇后责罚,那我干脆不要去算了……”说着她就要往另一边走。
李宫玉急忙抓住她。“你不去,那罪名就更大了。”
“啊?那……那怎么办?怎么办啊!”她抓着李宫玉的手摇晃,一脸欲哭无泪。
“只有一个办法……”李宫玉豁出去地看向御道。
“你是说……可是你不是说那是御道,不能走的吗?”
李宫王双手搭上她的肩膀,沉重的语调像在交代她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任务一般。
“你听好了!你,根本不知道这是御道,我,也根本不知道你会穿越御道,因为你走得比我快,而我跟在你后面,所以……”
“啊?这……这是在撒谎啊!”
“不!这不是撒谎,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又怎么会是撒谎呢?”
天玉一头雾水,她苦苦思索着这些话的涵义,试图从李宫玉严肃的表情中找到一个合理的解答,然后她觉得自己的肩膀越来越重,似乎要被强迫灌输一种她不能明白的思想。
“你想想,上次回鹘国的使臣来,你在鼓声响起时才匆匆入座,皇后是怎么处罚你的?”
“被罚抄写‘宫则’一百遍。”想起那次的惨痛经验,她就觉得生不如死。
“回开国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友邦,皇后还没有亲自参加喔!可这次的北国太子来访非比寻常,不仅皇后亲自主持,全国六品以上的在京官员都会参加,这重要性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你若是在皇后这么重视的典礼上迟到的话……”李宫玉夸张地摇头,发出啧啧的声响!没有下文的沉默,给了天玉无限恐怖的想象空间。
天玉咽着口水,困难地道:“那就代表将有罚写不完的宫则了,对吗?”
李宫玉摇摇头,表情更加凝重。
第二次迎宾的鼓声传来,在空无一人的后殿广场回荡。
李宫玉抬起头,聆听着尚在回荡的鼓音。
“第二次鼓响了,若你能在第三次鼓响终止前赶到中殿的话,最坏的处罚也不过就是罚写宫则一百遍……”
“宫玉姐姐你别说了……”天玉气若游丝地道:“我走,我现在就走。”
“好!记住,低着头猛冲,万一被侍卫撞见了挡住,就拿出公主的威严说:‘做什么?本公主正奉皇后命令赶去中殿参加宴会,迟了皇后要论起罪来,就唯你是问!’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回头看,你理直他们自然就气短,知道吗?”
天玉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好,事不宜迟,冲吧!”她鼓励地在她腰上一拍。
天玉咬紧牙,像一枝射出的箭,笔直地冲向御道……
第三章
短短的御道,其实一眨眼就跑过了,就在心中暗自庆幸一切如此顺利时,转角的一堵内墙将天玉狠狠地撞回御道内,顿时人仰鞋飞,而第三次鼓沉沉地响起。
她狼狈的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冠,开始复诵李宫玉的话。
“做……做什么?我……我……”她并不习惯“本公主”这种含着权威、理所当然的宫廷语气,还是习惯以较卑微的“我”来称呼自己。“我奉皇后的命令……”她闭眼,绞尽脑汁地思索,“对了,是……是奉皇后命令到中殿参加宴会,你耽误了我,到时皇后要罚写宫则,就……就换你来写,啊,不是!就唯你是问!”
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响亮,而且为了壮声势,她还特别双手擦腰。
见那人没回答,似乎是被吓住了,她决定按李宫玉说的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等等……”浑厚低沉的声音来自她身后,带点疑惑。
李宫玉说不能回头,她不仅没有回头,还低头加快脚步往前走。
“你的鞋!”那道声音嚷着。
啊,对喔!难怪她觉得走起路来怪怪的。于是,她又急急忙忙地冲回来。
只见那双牡丹花绣鞋静静地躺在一只宽大厚实、看起来很有力量的手掌中,显得无辜而娇小,她低头接过,忍不住偷偷打量起这个似乎很好心的侍卫。
她的目光从她能平视的胸膛开始往上移,说实在的,他的胸膛是她所见过的所有侍卫中最壮阔的。
宽厚的肩膀、滚动的喉结、充满线条美的下巴、冷硬的嘴唇、挺直的鼻梁,然后是一双深邃且充满异国风情、带点忧郁的蓝眼睛。
于此同时,她的脖子也因仰视而发酸。
“哇!你……你怎么长得那么高啊!”天玉率直的叹道,并没有注意到眼前人的穿着并非官中侍卫。
那人也正以一双高深莫测的眼俯视眼前一脸娇憨、却似乎很有趣的小东西。
这时天玉突然意识到不大对劲,咬着下唇几经思索,终于恍然大悟。
她眨着灵活的大眼,疑惑的道:“你的穿着……好像不是宫中侍卫耶!”为了证明她并非看错,还特地扯了扯横披在他身上,色彩斑斓的皮毛。
那人的声音跟他的身材一样,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
“我本来就不是侍卫。”
“你不是侍卫?”她边说边神色不安的转头向后问:“宫玉姐姐,他不是侍卫耶,怎么办?”
声音在冗长的御道上回响,但李宫玉早没了人影。
一阵和煦的春风窜入,让她混乱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不少,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必须单独去面对这突发的状况。
一边坚强的告诉自己,这不过就是回到原点,就像她在宫外一样,以一棵小草的心情来面对横立于眼前的困境;另一边却软弱地警告自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是宫廷!拥有重重规则礼教的宫廷,不是像以前那样瞎搅胡缠就能过关的!
想来忽悲忽喜,一时拿不定主意,她只好无助地绞着双手,样子很是可怜。
耶律熙不禁放柔声调,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沉默以及过度严肃的神情,给予眼前这个卑微的宫女太大的压力。
“不必这么紧张,我不是侍卫,不会伤害你的。”那温和的语调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相当陌生。
天玉闻言,刚舒缓地吐了一口气,但另一道声音立刻又逼得她呼吸紧绷。
“耶律太子?耶律太子?”小心地、谨慎地,像在呼唤宠物,又生怕惊吓到它一样。
旁边传来皇后不耐烦的声音:“皇上,您趴在地上做什么?耶律太子不是一只猫呀,他不会躲到矮丛里去的!”
“喔。”皇帝自觉行为失当地缓缓站起身,感觉有些无趣。
“不是臣妾爱说您,好好一个人都能让您给看丢,现在可好,满朝文武都疑惑着怎么鼓击三次就停止了,接下来不是迎宾曲吗?可这‘宾’现在没了,还‘迎’什么?”
皇帝费力地辩解:“你刚才不也说了,那耶律太子又不是宠物,他长了一双会四处走的脚,朕又不是他的主人,能看住他,命令他不准乱跑吗?”
皇后无力地摇头,看得出脸上充满忍耐的疲惫。
“皇上,臣妾明明看见您带着他走近中殿,才命人击鼓的,怎么一眨眼工夫人就不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