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太子妃了,呵呵……”萧雁在玄玉的寝宫里快乐的嬉闹起来,看在其他嫔妃眼里,更觉得毛骨悚然。
她忽然跑到耶律熙面前,一本正经地道:“我不要当太子妃了喔!你不要喜欢我喔!我才不想死呢,那个魁梧的男人提着他的头来找过我,他说我不是你喜欢的人,他才不带我走,所以你千万别喜欢我喔!”
一听萧雁这话,年龄较小的一个嫔妃受不住惊吓,尖锐地叫了起来。
“我要回家!好可怕呀!我不要死,我要回家!”
一时间,一呼百应,人人自危地号哭起来,只有太子妃萧雁仍在快乐的自言自语着。
“你们都走——”耶律熙悲伤地咆哮,“全都滚出我的行宫!反正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了!都走,现在立刻都给我滚回你们的家去!”
嫔妃得令,如释重负,逃命似的离开玄玉的寝宫。
偌大的玄王宫,顿时只剩下三个人——已逝的玄玉、倚在床边喃喃自语的萧雁,以及悲伤得无法自己的耶律熙。
“我不会再爱人,不会再对任何一个女子付出真心了……”
他泪眼温柔地盯着玄玉安详的娇颜,将她的轮廓烙入自己心中,然后将自己所有的情感托给北国的冰雪,永远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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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
皇帝耶律敬在行宫外微眯着眼,看着细雪逐渐覆盖大地。
每年冬天,他都会来到这个行宫,在这里过冬避寒,与大臣共议朝政。
极目望去,一片银白。
不论往北或往南,都是属于他耶律家族的土地,而这土地的范围,还在不断的扩大中。
今天早上边境的报官又回来传达太子征战得胜的消息,然而他却意兴阑珊,不像以前那样兴奋。
如果没有后继之人,拥有那么多土地又有什么用呢?
他老了,加诸于他身上的荣耀已经够多了,他现在渴望的是别的东西,比如说亲情。
年轻时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战场上,皇后述律真跟着他东征西讨,两个儿子都是在战场上生下来的。
他们两人因为出生就被战争的气息包围,长大后宿命般的也喜欢往战场上跑;他本来很乐于见到这种情况,但当土地财富的增加已不能满足他时,他忽然想要别的,一种平凡人很容易得到,身为帝王家的核心人物却不容易得到的东西。
他忽然像个普通父亲一样伤感自己这一生,甚至没能好好的跟儿子吃顿饭。
以前儿子要见到他不容易,私底下他没时间,在公开场所中又都是宴请王公贵族、或是接见外邦那样庄严的场所,他跟儿子之间就像君臣,只是他见朝中大臣的机会往往比自己的儿子还多。
现在,他要见自己儿子也不容易。两个儿子,那个不成材的老大耶律直就不必提了;至于他寄予厚望的老二耶律熙,打仗方面那是不用说,自从他能上战场开始,胜利的旗帜就从来也没有拿下来过。
可这婚姻方面,就实在教人生气。自从那个叫玄玉的女人死后,他不顾他人的反对废了太子妃,又不成体统地把所有嫔妃包括宫女一律都遣走,之后东宫就再也看不到女子的踪迹了。
他征战回来,第一个要见的往往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远在木叶山,埋葬他七个心爱女子的陵寝。
耶律熙在陵寝附近搭了一座简单的军帐,打仗之外的时间就都耗在那里。
他曾经费尽心思地想帮他寻找合适的女人,但只要一提到这个,他就借口边境有事,避到北边去。
如今须发渐白,在闭上眼之前,他想要见到自己的孙子出世。
“我说皇后啊,那个叫什么玄玉的去世几年啦?”
他头也不回地问着,这是一种习惯,这么多年来,只要一回头,就会看见皇后述律真,这个跟他生死与共、在刀林箭雨中翻滚的皇后。
“六年啦,皇上。”
“喔……”他捻着胡须,若有所思,随即又专断地道,“那应该够了,你去告诉耶律熙,东宫主位再空虚的话,我就要废了他的太子位,夺回他的兵马大元帅印。”
“是,皇上。”述律真这样应着,心里却有另一番盘算。
这种废除太子位的威胁对耶律熙是没有用的,要有用的话,当年的太子妃就不会遭到废黜。
她要用一个母亲的智慧与温情来打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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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玉的丧礼以及陵寝的规模都是按照太子妃的仪式,然而当时太子妃仍然健在,耶律熙的行为曾经引来父亲耶律敬极大的愤怒。
是述律真的一番话化解了这场危机,她说:
“皇室丧礼的仪式是皇家订的,自然也可以由皇家更改,不过就是礼仪方面的变动而已,圣上且平心静气想想,从以前到现在,丧礼的制度不是一直都在变动吗?往后也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您看熙儿铁了心似的,于私,他一直是个好儿子,于公,他也是个称职的下属,圣上难道真要为了这些虚礼,失去一个孝顺的儿子,失去一个能为您开疆拓土的好下属吗?”
这才有了今天这座气势恢宏的玄王陵。
但,六年了,时间并没有冲淡悲伤,反而加深了耶律熙对玄玉的想念。
他发现刻意遗忘的结果,反而使他轻易记起更多……
初见如昨日般清晰,她像一朵小白花,伫立在宁静的雪地上,要不是她发抖的身体,他几乎以为她不过是一个堆积的雪块。
她沉默的热泪,是冰天雪地里的一道温泉,措手不及地流向他,刚自地狱般的战场归来的他,像个梦游的孩子,不由自主地陷入温暖的包围。
她秋水般悲伤的双眸、黯然的神态,强烈地吸引着他。
当她柔软如丝的身体在他怀中颤抖时,他尝到世界上最幸福的爱情滋味,这是他从没有过的体验;当她因为他的滋润而呈现亮丽的光彩时,其他女人也就相对失去了颜色。
当他对玄玉的迷恋无法自拔时,他开始不满足于那种偷情的状态,于是公然向耶律直开口要她。
玄玉是南国当年为了避免被北国吞并的贡品之一,南国皇帝最小的一个女儿。
生在南国水乡之地,玄玉本就脆弱如水,又不幸配给粗蛮暴戾的耶律直。
耶律直从小就嗜酒如命,爱酒更甚一切,根本就不近女色,甚至是恶见女人。他被族人戏称为“醉王”,因为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多半是在酒醉状态;一醉就更加凶狠残暴,一生气起来腰刀抽起便是对着宫女侍卫一阵乱砍,弄得宫里人人皆惊,见他如见阎王。
玄玉在一次又一次的惊险中捡回她的小命,不堪折磨的她冒着风雪准备逃离北国,却在半途遇见南征回国的耶律熙,自此,她在北国才有了温暖的春天。
只是这春天,来得偷偷摸摸,他们终于能在一起,是经历了一场严重的抗争,耶律熙跟耶律直本来就不融洽的感情,自此形同水火。
耶律直面上挂不住,率兵攻打太子宫。最后却被削了兵权,派去看守木叶山的祖宗陵寝;而耶律熙,集兵权于一身,加封兵马大元帅。
耶律直之前就因丢了太子位心存怨恨,现在又因为这样,他对耶律熙更是恨上加恨,临走前他对天诅咒:
“耶律熙!你谋夺兄长的妻子,上天将令你短折而死!”
这恶毒的誓言,没报在他身上,却应到玄玉身上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正确算来不过八个月,短得不够他回忆;但他记得对她临终时所发的誓言,终其一生,他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风雪时急时缓,述律真无声地来到他身后。
“如果你打算提早去陪玄玉,用刀子结束自己的性命不是更快?犯不着淋这么一场大雪。”述律真的声音平稳沉缓,有其一贯的威严。
耶律熙无言,抖落身上的雪片。
“我看,光是把行军帐盖在这儿是不够的,干脆在玄玉陵旁边加盖一座活陵,你就住在里面,反正你早晚也会来陪她。”
面对母亲的讥讽,耶律熙还是无动于衷,自从玄玉走后,他就像戴了张面具一样,冷淡沉默。
述律真向前一步,绕到他身前,注视着这个高她整整一个半头的儿子。
“我来,是要传达你父皇的旨意。东宫主位虚空已久,他要我尽快帮你选妃……”
还是面无表情的脸,已经完整传达他的抗拒。
述律真背着手转头看向远方,鹅毛般的雪正缓慢地覆盖住北国的领土。
“熙儿啊,母后认为六年的时间已经够了。”
不!耶律熙在心里呐喊,他答应的是一生一世。
“母后,我不需要婚姻。”空洞的声音显现出他对此事一贯的排拒。
述律真转头重新正视他,面容与语气都非常严肃。
“熙儿,你听好了,做为一个庞大帝国的继承人,你的需要根本不值得一提。从你成为这个帝国太子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了个人的权利;你的喜恶,牵动着整个帝国的存亡,你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庞大帝国永续生存的利益。所以,你不应该说你需不需要,而是应该看这个帝国需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