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完颜翰的这一番话,的确已经成功触动完颜徽的心弦,引起他一阵强烈的共鸣。
他冷峻的双眼微暖,继续锁定城楼上早已被遮掩的红色身影,一张不应生于男子脸上的漂亮脸孔,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治国历程……
说起来,自古女子貌似男性、豪爽不羁者多不胜数,男子貌美足以令女性相顾失色者则少之又少,更何况这种人又出生在帝王家,承袭帝王之位,那可就真是麟毛凤角了。
十三岁吗?当年他也是这个年岁登基啊!
黑铁甲胄在夕阳照射下,映出温暖可亲的颜色,这正是此刻完颜徽的心情,这种旁人绝对无法参透的细微波动,只有观察力敏锐的完颜翰能够察觉到。
不论情绪是好是坏,戴上面具的他,永远给人如冰山般不可侵犯的深刻印象,这也是他希望能够表达出来的。
“完颜徽——”城楼上的美少年皇帝排开众人重新站出来,发自肺腑铿锵有力的朝完颜徽喊道:“我不会投降的!因为我知道你对付敌人的所有手段,相信你的话就等于是在跟阎罗王打交道,所以收回你虚伪的诚信吧!我与新罗城民将誓死守城,反抗到底!”
多么激动迷人的嗓音啊!回荡在草原中,自有一股引人遐想的韵味。
再度眯起黄金色的眼,对这个拥有相同背景的皇帝,他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誓死守城!反抗到底!”城楼上的官兵同仇敌忾,举着刀枪,大声呼喊,像滚动的潮水般,声浪震空。
完颜徽对这种虾兵蟹将的嘈杂之声充耳未闻,敛起微暖的双眼射出即将杀戮的锐光,在举手下达攻城令前,用足以盖过城楼的杂音又能让他的铁骑部队听清楚的声量道:“活捉新罗国君主!我要亲眼看见他跪在我面前。”
随着他大手一落,高昂的号角声顿起,马蹄向前翻滚,蹬得整片大地为之震动,照例是弓弩铁骑万矢齐发,掩护后面的轻装步军攀登城楼,押后的重装步军则猛轰城门,三军相辅相成,没有人能逃过这样凌厉的攻势。
原本计算月亮升至半天之前就能拿下这座城池,没想到新罗国文臣的背叛,提早结束了这场战争。
第二章
城门一开,终止了战争的杂乱声响,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前所未见的美少年君主。
这人披着红色长袍,仪态尊贵的走出,睥睨着女真国铁骑的眼光,是属于一个杰出政治家的。
南宫嫃的出现,驱走了腥风血雨的气息,改变了周围的气氛,有些人甚至当场失魂落魄起来。
左右抵住肩膀的利剑没能折损南宫嫃一国之君的气势,她被押解着来到完颜徽面前,眉目间遭背叛的忧伤在见到他时立刻被憎恶的光芒所取代。
完颜徽谜样的金色眼眸对她眼中的憎恶视而不见,反而轻佻地凝视起那张极冷艳却极富魅力的脸。
实在是一张教人过目难忘的漂亮脸蛋,不只脸蛋漂亮,连肌肤都细白如雪,泛着纯净透明的光泽;那双秋水明眸,若不这么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话,肯定是风情万种、楚楚动人;还有那微抿的蔷薇色嘴唇,是他所见过最诱人的嘴唇。若不是自己有切身遭遇,他还真不愿相信眼下的他是个男性。
这就是传说中神秘又暴戾的完颜徽吗?
虽然她的神情冷静而沉郁,抬头挺胸,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但是完颜徽眼中所透露出的诡异光芒,却实实在在打击了她,她不得不戒备起来,以防自己被那两道无言的光芒击垮。
她迎视那道光芒,这才发现面具内藏着的竟是一双金色光芒的眼。
金色,即使在黑夜中也让人无法忽视,那是光辉、尊贵、至高无上的代表,镶在这个浑身泛出冰冷厉气的男人身上,当场营造出一种冷酷、纪律、难以亲近的疏离气息,完颜徽果然符合草原上的传说,是个充满压迫又无比恐怖的君主。
两人目光一接触,各自撞出不同的心事。
她是心服但没有表现出来,完颜徽的确拥有称霸草原的雄厚气势,可这并不代表自己就会甘心向他俯首称臣。
南宫嫃因悲愤而光泽闪耀的双瞳则让完颜徽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这也引发他挑逗的兴趣,颇有兴味地执枪挑起她的下颚,默默地审视着,一个不小心,锋利的枪头擦伤了她紧绷的下颚,一滴鲜血沿着枪头落入雪地,在月光下十分夺目。
他皱眉,那如女子般脆弱的肌肤……
南宫嫃斜视鲜红与雪白搭配出来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又变得黯然神伤。
那种既达观又悲观的神态之美,超越任何事物,再度让完颜徽心神为之一动。怎么会有如此绝妙的一双眼?正视你时,咄咄逼人,不正视你时,又楚楚可怜。
他略施力,无言地用枪托起她,这时她眼中光芒一变,又转成宁死不屈的神情,令完颜徽着迷了。
多么饶富变幻的一双眼啊!黑如幽潭,静如死水,波动时又带着惑人的魅力这双眼究竟还有多少变化?
长枪没有如预期地送进她咽喉,南宫嫃扯着唇角,露出轻蔑的冷笑,目光充满了挑衅,似是在讥笑他的犹豫不决。
这一笑,反而让完颜徽紧逼咽喉的长枪不合常理的收回。一心求死吗?他可不打算让他如愿。
但是卖主求荣的文臣可抓到一个绝佳的表现机会,右边架着南宫嫃的那位臣子首先扬手狠狠一抽,把她的脸打向左边,左边的文臣见状,为了表示自己投降的诚意,再度将她抽向右边,顺势抓着她的发,逼迫她的脸上扬。
一道涓细的血顺着倔强的嘴角往下流,流过白皙绷直的下颏,最后没入高领的龙袍内。
完颜徽注视着那道血流没入南宫嫃的颈子,他莫名地感到肝火大动。
两个不知死活的人接着献上谄媚的笑。
“皇上,您犯不着跟这种不识时务的人生气,我们愿意先替您教训他,让他从此刻开始清楚自己卑微的身份……”
南宫嫃仰视的乌眸露出鄙夷的光芒,既同情又不屑的冷哼。“看来,你们两个笨蛋根本不了解完颜徽,你们以为他会傻到去相信卖主求荣的人吗?”
右边的文臣听她这么一说,立刻露出迟疑之色,左边那人则更加横眉竖眼。
“你这家伙,休想挑拨皇上对我们的信任。”
一手再度高高扬起,却意外地落在冰冷的长枪之上,他愕然抬眼,眼中充满疑惑。“皇……皇上?”
“我有说要教训他吗?”完颜徽吐出的话似穿过雪原的风,寒气逼人。
除了完颜翰,任何随便揣测他心思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戴着面具的完颜徽本就教人难以猜度,现在又沉下嗓音,言语中大有责备之意,这不禁让两人心底泛起战栗。
素闻这位草原霸主,喜怒无常,暴虐苛刻,一件小事就可以坑杀上百人。如今两人未经同意,擅自揣测他的心意,似乎是拍错了马屁,不免心中惴惴不安。而且他们自完颜徽始终倨傲的神态间感受不到友善的气息,于是交换了一个眼神,由右边那人躬身作揖,恭谨的问:
“皇上,您曾说过,王师所至,缴械投降者一概赦免,官阶如旧,不知此话是否为真?”
“你在向我邀功?”完颜徽的语气更低沉了。
“不敢。只是想请问皇上,是否曾说过此言?”
“是说过,不过……”他耐人寻味地微倾身审视两人,“这其中并不包括卖主求荣的叛国贼。”
话声甫落,机敏的完颜翰立即洞察其意,抽出腰刀向前,结束了他们两人的生命。
人头齐颈切断飞离身体,飞过南宫嫃眼前,她浑身血液瞬间凝结,立时捂住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不尖喊出声。
看着血色自他两颊消褪,完颜徽一边好笑地自马上俯下身,一边慢条斯理地叉起滚落到一旁的人头,将尚在滴血的头颅举到南宫嫃面前。“怎么?没见过这种杀人的场面?”“啊!”这种前所未见的恐怖景象终于让南宫嫃的尖叫冲口而出,随即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要倒下。
“喂——”完颜徽刚好来得及抛掉头颅,一手接住她。
他迅速翻身下马,抱着不省人事的南宫嫃,金眸难得的出现紧张的神色。
“快醒醒,我可不许你这样就死了!”
被战争磨出厚茧的大掌轻拍她两颊,撑着她的臂弯也配合着轻轻摇晃。
这种异常温柔的举动照理说不应该出现在一向予人阴森恐怖形象的完颜徽身上,完颜翰虽然不动声色,却机敏的注意到,此时不自觉露出焦急之色,凝视新罗国君主的金眸,正蕴涵着异样的光芒,那是男人开始对陌生的事物产生感情的光芒,至于原因为何,除了完颜徽本人之外,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他最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