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义正辞严的活,不仅让朝臣惭愧地把头俯得更低,也让一旁的拓跋昊变得若有所思。
她轻轻一叹,神色间含着些许悲哀。“本来,我是不愿意说这些话的, 毕竞都已经过去了。”这的确是她自退居后宫以来,第一次重回朝堂,当初在剿灭多罗延隆势力,大力整肃多罗部时,她也始终冷眼旁观、不发一语,但眼见拓跋昊似乎有让怨恨凌驾于判断力的倾向,她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现在立后,固然可以说是皇儿你自己的事,但对群臣来说,却是一件国事,他们当然有义务劝阻你这种危险的作法;而你自己,在一听到‘多罗’二字便暴跳如雷的同时,可有好好想想多罗部曾为你付出的?”
眼看着拓跋昊的神情微妙地变化着,多罗太后又接着道:“分徙四方,已经让多罗部人心惶惶,如果你再悔婚。抗拒迎娶多罗冰岚为后,那等同于宣告你不再笼络多罗部的决心;一旦如此,多罗部势必也将失去对你的信任,不再效忠于你,这对你即将开展的雄心壮志是利是弊,你自己最清楚,母后言尽于此,至于最后是否要迎娶多罗部之女,就看你自己的决定。”
她走下台阶,带着宫女优雅地消失在拓跋昊的视线范围。 太后一走,宝雨殿的空气又变得诡谲。
多罗仁翔偷偷地打量这位少年皇帝的表情,发现他刚毅的嘴角微微抽搐着,俊美的脸上有着遭受挫折的痛苦,他伸手似欲将奏折重新扫落,却不知怎么的,手在半空中挣扎了半天,最后捏成拳头,重重地落在桌上,那双专制而水不屈服的跟眸,像一把利衍,冷冷地朋他射来。
“多、罗、冰、岚。”他自齿缝间一字一字地进出这个名字,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哼之后,甩着袍袖离去。
望着拓跋昊桀骛不驯的背影,多罗仁翔不禁想起一年前湖边相遇的情景……
他始终没忘记拓跋昊一听到“多罗”二字便沉下脸,一巴掌狠狠甩向多罗冰岚的情景,他本来对那个打在多罗冰岚脸上的巴掌始终耿耿于怀,后来进了宫,听人说起多罗延隆国相种种欺凌幼主的事情,这才慢慢理解他当年的心情……
拓跋昊并不知道当年在湖边强吻的那个女孩即将成为他的皇后,多罗冰岚也不知道夺去她初吻的人就要成为她的丈夫,眼看着拓跋昊为了多罗氏为后之事,不顾—切地对群臣咆哮,他不得不为冰岚未来的命运担忧。
飞龙院是大夏国一个特殊的单位,它既不属于群牧司管辖,更独立于十六司之外,直接对皇上负责,专门掌管御马的供养事宜,里头有一千多名奴隶,每天为了举世闻名的大夏名马而忙碌。
飞龙院的最高主事来自卫慕部,名为卫慕济。
皇上的宿卫队前哨骑兵已经飞马来报,皇上正以极快的速度接飞龙院,于是卫慕济紧急率领所有飞龙院人员出迎,很快的,身着白色滚貂衣,头戴金色王冠,披着红色披风的皇上与他的宿卫骑兵来到他的而前。
“臣卫慕济叩见皇上。”
“嗯。”拓跋昊冷冷地俯下视线,俊美的脸上市满阴霾。
卫慕济明显地感觉到来自于皇上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不得不收起往日诌媚的笑脸,谨慎以对。
“启禀皇上,‘夜白’已经上好马鞍,请问皇上是否要试骑?”夜白是皇上十分中意的一匹马。“把上次那匹‘雪冠’带出来。”
“这……”卫慕济而有难色,雪冠是因它全身火红,在额头却有一独特的雪白印记而得名,这是一匹脾性暴烈的大夏名马,至今为止,尚无人能驯服它,就算是骑术精湛的皇上,也难免在上次暇羽而归,并且受了点伤,为此,皇太后还特别降旨,在雪冠驯服之前,不许皇上再骑。“皇上,太后特别交代……哇啊!”
几乎击中前晌的鞭子止住了卫慕济的话,他聪明地住嘴,以眼示意,让人把那匹趾高气扬的雪冠牵了出来。
拓跋昊翻身下马,走近看来路他一样桀鹜不驯的雪冠面前,黑眸闪动着非比寻常的光芒。
他扬手挥去下属准备将他的黄金马鞍套上雪冠的举动,让马鞭在双手间拉得紧紧的,示威的意味极为浓厚。
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赢得下属的喝采,雪冠感受到马背上传来严重的威胁感,在一声不服气的长嘶之后,往前窜出,人与马展开了一场争战。
骑兵队与飞龙院的人隐忍着惊呼,看着远方的皇上一次又一次地被摔下马,然而他们不敢往前,因为他们明显地感觉到皇上的体内充满一股快要爆发的能量,他必须借着驯服这匹大夏名马,让它宣泄出来, 谁向前去,谁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宣泄的对象。
尘土飞扬,他们渐渐地看不清雪冠与皇上的身影,就在众人犹豫着该不该向前查看时,雪冠冲出了由它制造出来的尘土中,矫健且顺畅地奔驰着,马背上是拓跋昊英武沉着的雄姿,大伙儿兴奋的高呼起来。
“天佑大夏!吾皇万岁!”这样的呼喊,让拓跋昊乌黑的眸子更加闪动着一种傲人的光彩,他暂时勒住马,回身朝卫慕济大喊:“把所有的御马放出来,我要看着他们在我的眼前奔跑!”
随着这声今下,上千匹大夏最好的骏马,各自以最优美的姿态,奔驰在拓跋昊的眼前,看着这副壮观的美景,他意气风发地仰头朗笑起来,不自觉地展露出十七岁少年的心性。
很快地,他便收起这种肆意轻狂的大笑,因为他注意到宿卫骑兵队的眼光正朝这儿望过来。
他最厌恶臣民把十岁与年轻不成熟等等的名词套在他身上。
他了解在臣民的心中,他仍然停留在那个周岁即位,由奶娘抱着上朝的娃娃君主阶段,为了彻底摆脱这种形象,他在夺回政权时立刻做了几件大事——惩治多罗延隆,大刀阔斧地斩其党羽等等……现在,无论人前人后,他都必须维持着一个端庄稳重的君主形象,以奠定自己的威信。
于是,朗笑转成恶魔般的低笑,看着一匹又一匹的骏马逐渐消失在眼前,一个绝妙的主意忽然在他年轻的心底生成,这个主意使得他幽黑的双眸绽出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再度将马鞍在双手间扯爪紧,多罗冰岚这四个字从他的嘴里伴随着诡异的哼笑低低地逸出口。
拓跋昊挥手让随侍在新房的宫女们全都退下,一整天的繁复仪式没有让他英俊的脸上出现任何疲态,相反地,为了等待这一刻,他的心情一直处在莫名的亢奋之中。
目光所及之处净是金红耀眼,这代表喜庆的一切,却因大炕上那个姓多罗的女子而变得令人反感。
乌眸闪着清亮光芒,冷冷地扫视四周,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最后落在端坐干炕上,那个被红盖头遮住容颜的女子身上,她打直紧绷的身子显现了她的不安,一种恶作剧的愉悦感让拓跋昊忍不住扯了扯唇角。
这个女子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女子,她代表的是整个多罗部,而让长久以来压制他的多罗部感到不安,是他必须做的一件事。很快的,多罗部将会知道,他们千方百计要维持这种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多罗冰岚的视线落在全身唯一没有被红色覆盖的十指之上,她暂时无法看清任何事物,眼前的红盖头让她的视线停留在一片朦胧的红色中,而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她知道少年皇帝进房里来了,纵使身上穿着厚重的嫁衣,不安的感觉仍然穿透衣服,使她的呼吸整个急促起来。
她有一种掀开头盖,大口呼吸的冲动,但是她不能,这个动作必须由她的丈夫来执行,在这之前,她什么也不能做,甚至必须表现得像个木头人一样。
嫁给大夏国的年轻皇帝,她实在是恐惧多于期待。
有太多的事情显示这位皇帝对多罗部的不满,纵使自己在各方面都被认为堪为后宫之首,她仍没有一点把握能讨得他的欢心。
这桩好事一开始就是以政治的利益考量为出发点,很明显的,她是被推选出来作为一座桥梁,一座维系拓跋部与多罗部持续友好的桥梁,但是少年皇帝显然对此感到相当不满,他认为这是多罗部企图以婚姻继续独占既有利益,继续制衡皇上的一种手段;因此他对这种手段感到厌恶,并且曾经以强硬的态度宣示他的不满,在多罗延窿的阴影尚未远离以前,她怀疑自己能得到皇上的善待。
再者,莫说皇上不希望娶她,就连她自己也很不愿意嫁给皇上。她想念湖畔那个狂狷的少年,想念他的蛮横无理,想念他令人心痛的森寒眼神,想念他驰马远去的背影,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