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穆尔见她神色不对劲,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连忙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
她还来不及出口,怜儿的声音便轻轻柔柔地自她身后传来,带点羞怯的语调:
「爹,您都跟铁穆尔谈好了吗?」
一见是怜儿,耶律晖严肃的目光立刻变得十分慈祥,虽然他有点诧异怜儿的问话,但仍是温和地回答:
「都谈好了,事情迫在眉睫,铁穆尔现在就要立刻回去准备了。」
香雪闻言双眼陡地睁大,内心骤感一阵冰凉,刺痛脸时冰凉。准备……准备什么?这还用问吗?她本来还想问些什么,可现在她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了。
「香雪,你怎么了?」她的神情实在太不寻常了,会不会是他赶路赶得太凶,昨晚晚睡今天又一早就赶到宰相府,所以她的身体受不了?
他的手只来得及碰触到香雪衣服时一角,因为她忽然扭头朝外狂奔,嘴里哭嚷著:
「我要回我的国家去!」
「香雪!」铁穆尔立刻追了出去。
怜儿在她们的身后怪异地轻笑起来。只有一刻也是好的,让香雪感受一下被抛弃的痛苦,让她领略一下这如同在地狱中煎熬的滋味。
她万万没有想到,香雪的痛苦会持续这么久,这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耶律晖也随后追了出来,他在铁穆尔准备跨上马背追逐已经乘马远去的香雪时拦住他。
「现在不可以铁穆尔,还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等著你去做。」耶律晖的话像铅块一样沉重。
「可是……」香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他实在无法放心。
耶律晖沉著地命令两名家丁急速追赶,同时将调动军队的虎符交到铁穆尔手中,语重心长地道:
「时间紧迫,你不能再浪费一丝一毫,现在立刻赶到大营;香雪公主走不远的,我立刻出动所有家丁去找,同时派人到城门口拦截,很快就能将她找回的。」
他握紧虎符,虽然心急如焚,但彻勃的军队已经迫近大都了,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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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纵马狂奔,没有一定的方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铁穆尔,离开那个教人生气的骗子。
她本来就不善于骑马,纵使从上都到大都,一路上都是白天骑马,晚上休息,她还是不习惯骑马,在马上她很容易感到疲累,现在的她真的很累。
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摔进一堆草丛里,杂草扎著她细致的脸颊,她觉得有些刺痒,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拨开,整个人呈现昏死的状态。
她应该快要死了吧?太阳明明在头顶上照射著她的脸,她却觉得眼前逐渐发黑,那张令人又爱又恨的脸似乎已经渐渐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忽然间,她隐隐约约听到一些细微的声响,那些声响像是来自身边,又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是男子的声音,很低沉,那是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
她感觉到有几个人向她靠近,他们的身体形成的阴影,顿时使她感到一阵森森的凉意。
她的身体一轻,被人抱了起来,一双粗糙长满厚茧的手不断来回搓著她的脸颊。
「好美啊!我作梦都没想到这世间居然有这么美的人。」
「她的身上居然还有股香味呢!我就说这附近连朵花都没有,哪来这么迷人的味道,原来是她身上发出来的。」另一人兴奋地道。
「这么雪白又这么美丽,身上还有淡淡的香味,这……这会不会就是回回国那个著名的香雪公主啊?」抱著她的那一人又道。
「笨!她怎么会是香雪公王呢?香雪公主在上都,此刻已成了寡妇了。」一个怪异的声音笑道。
这时突然有一道十分威严的声音插进来,并且将香雪抱走。「不管她是谁,她都是我们献给新任大汗的最佳礼物。」
这双手臂比先前那一人更为粗壮有力,他身上有一股血腥的气味,他的声音听来残酷且充满危险。
一听那人说要将她献给新任大汗,她虚弱的身体忽然生出力量,挣扎起来,喘息地道:
「我、我不要去见大汗!」
那双手臂一用力,就将她给固定住了,并用令人厌恶的声音谑笑道:
「这可由不得你,我们兄弟正愁应该献上什么礼物给新任大汗好表达我们为他效忠的诚意,现在有了你,我相信大汗见到你一定会比见到任何稀世珍宝都要来得开心,你们说是吗?」
周围的轰笑声令她毛骨悚然。
新任大汗?既然有新任大汗,那就表示大汗已经……那么新任大汗不就是皇太子耶木罕了?不,她不要成为耶木罕的妃子,她不要!
但是现在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八章
彻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向前,缓缓俯下身,这时有一缕说不出有多么清甜的香味逸入鼻中,他始终阴森的双眼逐渐有了笑意,僵硬的唇角也略微往旁扯了扯,刚见到这口粗糙棺材的晦气已经完全被充斥口鼻闻的香气给驱散了。
他伸出手指,触了触她脸上光滑细致的肌肤,抚了抚那闪耀著褐金色光芒的秀发,再握了握那柔软一如初生婴儿的小手,然后他沉默的凝视躺在棺材里的她,像是在静静消化这绝世美女所带给他的震撼。
忽然,他的瞳孔急速缩小,额间青筋微突,霍地站起来,走到原来的香雪公主面前,重重地打了她一记耳光,然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注视著棺材,不断发出吊诡的笑声。
这吊诡的笑声并不太大声,却似从地底深处发出,带著一种阴森森、冷飕飕的感觉,令听者觉得毛骨悚然。
笑声歇止,他又恢复那石雕般的冷硬表情,淡淡地道:
「很好。」
他只说了这一句「很好」,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思考的时间永远比说话的时间多,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永远给人一种深沉且难以取悦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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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被关在一座营帐里,这座营帐里关的全都是女人,香雪、伊兰、欢儿、还有六皇后吉思儿以及六皇后的贴身侍女。
行军床上坐著香雪、伊兰以及欢儿;欢儿拿了一条湿毛巾帮伊兰敷著肿胀的脸颊,香雪则将脸埋在自己双手内,她此刻非常难过,因为她误会了铁穆尔。
吉思儿一听说她离开大都的理由之后,不断地摇头,又是感慨又是叹息。
「我早该知道这世上像我一样又有美貌又兼具智慧与冷静判断力的女子实在是少之又少。」她冷冷地道:「你也应该知道铁穆尔对女孩子可以说是来者不拒,他若真的喜欢耶律晖的女儿,就绝对不会抬出『妹妹』的头衔来跟自己过不去;他若说是妹妹,那表示他压根儿不会想去动那个什么怜儿的,我说这话你明白吗?」
香雪点了点头,她现在简直恨死自己了。
吉思儿锐利的目光凝视著这个举世无双的美女,心里其实也在暗暗高兴,这样的美人的确应该属于她的儿子铁穆尔,幸好她跟伊兰掉了包。
以前她一直在烦恼如何让铁穆尔正视权力的重要性,现在她不需要烦恼了,一旦铁穆尔知道香雪落入彻勃手中,他将会比任何人都清楚权力的重要性,因为没有权力的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
她轻声对香雪道:「现在,你应该知道铁穆尔跟耶律晖关起门来商量的究竟是什么事了吧?」
她点点头,将脸深深埋入自己的双手之中。
如果她早知道大汗已经驾崩,皇太子已经被二皇子彻勃杀死的话,她就会明白铁穆尔为什么要匆匆赶回大都,也就会明白怜儿的话全是谎言了;但是现在已经晚了,她只希望当铁穆尔顺利打倒彻勃时,能原谅她的无知。
相较于其他人的忧惧,吉思儿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一点儿也不感到忧心,她的嘴角甚至不时的泛起得意的笑容,她的装扮虽然不再亮丽,但是她的眼神却发出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光彩。
「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铁穆尔是条龙,只不过很多时候他都表现得像条虫罢了;我一直强调斗争的必要性,斗争能锻炼一个人的意志,斗争能把一条沉睡的龙唤醒,斗争能使铁穆尔正视自己的本能……」她边走边说,越说越激动,越说脸上的光彩就越是明亮。
「我早就知道会发展成今天这一种情势,大汗会因纵欲过度而死,皇太子斗不过梁王,梁王则容不下我们家铁穆尔,那么为了生存,铁穆尔就必须起来战斗。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它来得比我预估的还要早很多年呢!」
伊兰忽然浑身发抖,因为吉思儿的脚步突然来到她面前,不言不语地盯著她看。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害死大汗的。六皇后……六皇后您饶了我吧!」
大汗是死在香车里的,至于为什么会死在香车里?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