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三年了。」她小小声的回答着。
居然是舒渝!她二十五岁了?连耿于怀都愣了一下。
「耿于怀的房子是妳负责的?」耿老医师没有想要放过人家的样子,继续像包公问案一样。「现在做得怎么样?妳打算怎么做?」
「喔,我带了几张草图来,想请耿先生看一下。」一说到工作,舒渝就比较不害怕了,她赶紧把数据夹打开。
「咳、咳!」一声冷冷的咳嗽,让客厅里的人们都抬头。耿于怀不太愉快地说:「她说的耿先生是我,不是你们。尤其你,项名海,你根本不姓耿吧!」
「不姓耿又不是我自愿的。」项名海忍不住反击,「你们也没问过我要不要从母姓啊!」
「住口!在外人面前吵架像什么话!」耿老医师大声怒斥。
这一家人怎么讲话都比大声的,舒渝皱了皱眉。
好不容易把父亲跟弟弟都请出去了,耿于怀把自己抛进她对面的沙发。
「妳怎么会来?有何贵干?」
「要请你们看草图。因为连络了耿太太……我是说韩小姐,她说要你决定才算数。」舒渝好像小学生一样,双手放在膝上,身子坐正,规规矩矩地解释着,「我打电话去诊所找不到你,所以就打来这边,那个很凶的阿公说你快死掉了,叫我有话过来讲。」
她一板一眼的叙述,竟有一种莫名的娱乐效果,耿于怀嘴角微微上扬。
「那个很凶的阿公是我爸。」他说。
「我现在知道了。」舒渝还是板着脸说。「请你看一下图好不好?」
他的微笑转为苦涩。
那一张又一张的图彷佛嘲笑着他。
美好的远景、未来的蓝图,此刻都像是一个笑话。
他不想再看。
「不用看了,反正我们不会去住。」沉默了一会后,他平静地说。「妳把之前的设计费算一算,再把账单寄给我,这件事就这样了。」
看他说得轻描淡写,舒渝却觉得自己额际有根血管快爆掉了。
为了配合这么难搞的两个人,她不但绞尽脑汁,还画了两套不同的设计,一种有传统主卧室、一种是夫妻两人分开的,以防他们又变卦。
结果,她被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不说,现在又是这种态度!
而她的努力跟心血就摊在那里,他却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好像当它是垃圾一样!
有钱就可以这样糟蹋人吗?
「你们也许以为这样变来变去没什么关系,只要有钱,想买多少设计就可以买多少设计。」
舒渝努力地克制自己已经微颤的嗓音,尽量平静地说,却还是不太成功,只差一点点地就要开始哽咽了。
「不过,我可是很认真地把两位的问题都考量进去,才做出这份草图来,希望可以让你们都满意,也希望讨论之后,大家都会很高兴。」她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想哭的冲动。「可是,如果你们的态度一直像这样,我想,两位需要的是婚姻谘商,而不是建筑师帮你们设计新房。」
她不管了!管这案子有多大、预算有多少、后面还可以拉到多少相关客户,她不想做了总可以吧!
耿于怀下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小女生。
她虽然一直没有提高声调,还是细声细语的,可是,她白皙的小脸上,燃烧着愤怒的红晕,眼眸闪闪发亮,充满了敌意。
这么生气?!
「我会付之前的设计费……」
「付钱可以解决一切的话,那请你付钱找别人设计好了!」她实在气不过,怒道:「以后就算你『终于』『确定』要结婚了,也请不要再来找我们事务所!你的钞票又没有比别人的大张,留着自己慢慢用吧!」
说完,她把摊在茶几上的纸张和数据都收起来,塞进她的包包里,转身就想走。
餐厅方向突然传来突兀的掌声、还有微弱的叫好声。「骂得好!」
耿于怀没好气地瞪了那个方向一眼。「老爸,您可不可以别管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他敏捷地从沙发上起身,追了过去,在门口捉住那个气得满脸通红的小女生。
「请你放手!我要走了!」舒渝挣得脸更红了。
耿于怀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这个看起来平凡安静的舒小姐,要真的火起来,也像只野猫一样,颇具攻击性。
其实看她开车就知道了,绝对不是什么温和柔弱的女子……
真恐怖的落差!
这是他这几天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想笑。
「我的钞票虽然没比别人大张,不过还是得还给妳。」他懒洋洋地说。「我欠妳车钱一千块,妳不记得了吗?」
「哪有?」她恶声恶气的反问,却好像小女孩闹脾气一样,让耿于怀直想笑。
「第一次坐妳车时,妳丢给我五百块,我想妳载人的行情大概就是一趟五百;上次又麻烦妳从新房那边载我回来,所以一共是一千。」他转头叫道:
「项名海,你身上有没有钱?拿一千来。」
钞票迅速送到他手上。那个英俊却沉默的年轻男子,很忧虑的看了他们一眼,又离开了。
「拿去,这是我弟的钱,妳可以比比看有没有比较大张。」他把钞票塞进她包包里,「谢谢妳今天专程来。抱歉了,下次我要是确定要结婚,一定会把生意给妳,好让妳赚回来。」
舒渝的「不希罕」三个字已经在舌尖了,不过一向乖巧的她用力咬住下唇,只是怒气腾腾地瞪了他一眼。
「我怕我命没那么长!」
她挣脱那只有力的手掌,气冲冲地一面走、一面恼怒地细声咕哝。
耿于怀还是听到了。看着她纤柔的背影,他忍不住破口笑出声来。
第四章
英明神武的耿医师,每周三下午都会固定到大型医学中心来看诊。
这是院内所有女性同仁们最期待的时刻。
耿于怀不太会去注意身旁人们对他的注目,因为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今天实在太奇怪了。
他一踏进医院大门,穿过大厅,准备搭电梯上楼时,就看到身旁有两个护士小姐在交头接耳,还一面上下打量他、窃窃私语着。
本来这也没什么,又不是没遇过,可是当他才走到护理站,就已经看到至少五次相同的情景时,他便开始发现不对劲了。
大家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然后,私下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换上医师服,从小姐手上接过挂号的病历后,他发现平常不太敢直视他的护士小姐,也是这样上下盯着他看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妳们在看什么?」他耐着性子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事。」小姐赶快别开眼,但过没几秒钟,又转回来偷看。
这像没事的样子吗?
不过,他知道多问无益,因为平常他就不是和气型的医生,所以现在大概也不会有人想回答他,于是他便闷闷的走到办公室。
「你还好吧?」才坐下,隔壁诊间的医师就探头进来,「可以上班了吗?」
「我有什么事?」耿于怀被问得莫名其妙,浓眉皱了起来。
「呃……昨天,我是听说……」
「听说什么?」耿于怀没好气的问。隔壁间的医师是他的学长,长他快十岁,讲话还这样吞吞吐吐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学长,有话请直说好不好?」
「不是听说你吃药吗?」学长走进来把门掩上,用很痛心的表情对他说:「学弟,我知道你这么年轻就要表现得这么好,压力一定很大,可是,对自己要求不要这么高嘛!」
「黄医师,你不要乱讲话啦!」正在整理病房的小姐,马上从布帘后面现身,苦口婆心地劝说了起来。「耿医师,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么帅,还怕娶不到老婆?不用这么执着啦,真的。」
「我……」
耿于怀瞠目结舌。
「人家他才不是因为结婚的事情,一定是压力太大,我偶尔也会这样……」
「耿医师什么时候怕过压力?他这种天才喔,一定只有因为感情的事情,才会想不开啦!」
黄医师和病房小姐继续各执一词,非常坚持己见的争论着。
让在一旁的耿于怀哭笑不得。
「我哪有想不开!」他大声地说:「我只是胃肠不舒服,休息了几天……」
两人都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
「没关系,我们了解。」「对啊,真的,没有关系的。」两人根本不让他讲完。
这算什么了解啊?他们明明都用那种「自杀未遂,值得同情」、「不要激怒他,他说什么都同意吧」的眼光在看他。
于是,他闷着一肚子气看诊。在动完了三个双眼皮的刀、帮一个隆鼻的测角度和计算机仿真、和替一个唇颚裂的小朋友复诊……
「到底是谁说我自杀的?」
到了下班前,被不断出现的探询或同情眼光弄得即将爆发的耿于怀,终于忍不住地怒吼出来。
「你不知道医界无秘密吗?」打着来探望状况,其实是来看热闹的老同学,自顾自地喝着咖啡,一面幸灾乐祸的说:「你诊所歇业四天耶,这可不是小事,所以这消息在你歇业第一天就传回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