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保持相同的姿势太久,又加上喝了很多酒,耿于怀连走路都有些摇晃。他扶着墙,慢慢地走过来。
「我要还妳五百块。」他的手酸痛得有点不受控制,僵硬地掏出皮夹,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只剩零钱了。
「没关系,不用还了。」舒渝有些紧张地说。她闻到酒气,加上耿于怀高大的身材带来可怕的压迫感,让她连退了好几步。「我……我量完了,要先走了。」
「我跟妳一起出去,我车停在外面。」
看他踉跄了一下,不过没有跌倒,舒渝忍住过去扶他的冲动。
「你这样……能开车吗?」她小心地问。「要不要……要不要坐我的车?我要回市区,可能顺路。」
耿于怀抬头,给她一个苦笑。
「妳不会一生气又中途丢下我,叫我去坐出租车了吧?」
舒渝小脸一红,有点不满地嘀咕道:「上次是你态度太差了,连请或谢谢都没说,好像人家应该帮你开车似的。」
「大概因为我妈没教吧。」耿于怀又苦笑。她脸红红的样子,居然有点可爱。「那这次我先说好了,请妳载我回市区,谢谢妳了。」
说真的,耿于怀满庆幸自己有先说了那句话,否则,他大概会继续被那个小女生怨恨是个没礼貌又傲慢的混蛋。
因为,他从坐上车到下车的这段时间内,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吧,也许是之前喝太多酒的关系,可是,那绝对不是主因。
问题应该是出在开车的人身上。
舒渝上车先拨拨头发,戴上墨镜,然后转头对他说:「请你系上安全带。」
「应该不用吧。」他虚弱地说,不太想让安全带束缚他已经不太舒服的胃。
「要系。」舒渝很坚持。
他不耐地哼了一声,才拉过安全带扣上。
几分钟之后,他发现系上才是对的,刚刚根本不该跟她争辩。
她的车并不是高性能跑车,但是舒渝踩油门的力道,绝对、绝对可以媲美跑车选手。
在几个惊险的高速过弯之后,耿于怀一手用力握住门边的把手、一手按住自己几乎要翻转过来的胃,努力克制想呕吐的感觉,嗓音略颤的说:「妳……不用开这么快,我不赶时间。」
「我也不赶时间啊。」舒渝还用不解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好像他说的是什么天方夜谭一样。「我没有开很快。」
这、这样还不算很快?在郊区的快速道路上时速开到快八十还叫不快?
不只是车速,她好像还不太喜欢踩煞车、转弯时也不太愿意减速、对黄灯更是视而不见,硬是在转成红灯前一秒冲过十字路口。
进市区后,车速是减慢了,可是遇到前面的车速度太慢的话,她绝对会换车道。而且她对自己车子的大小非常有概念,精准到只差几公分,她一样硬是换过去,对旁边窜出来的摩托车完全不予理会。
耿于怀咬牙忍耐,硬是撑着,天知道他已经快把牙齿咬断了。
风驰电掣,勇猛前进。平常耿于怀那辆昂贵的积架跑车得花上半小时的路程,她二十分钟就开到了。
车子停下时,耿于怀已经脸色惨白、全身冷汗,衬衫背后都湿成一片了。
然后,他也顾不得道谢或多说几句了,开了车门便狂奔出去,冲进家门后,二话不说往洗手间跑,然后抱着马桶大吐特吐了起来。
「没礼貌。」舒渝还得探过身去,把那边的车门拉上,一面嘀咕着。
这个没礼貌的人,因此在床上多躺了两天。
医生病了,诊所只好休息,原本排要开的刀都得往后延。不过,因为整型外科本来就不是紧急的科别,所以手术往后延不是太困难,只是病人会抱怨连连而已。
耿于怀让自己一直待在床上,简直像棵菜一样,动也不动。
连续好几天,他都没有起床的动力。
也不是真的那么伤心,只是,他的世界彷佛失去了秩序。
这种无法操之在己的感受,很生疏、也很难过。
他觉得好累。
他曾经那么一厢情愿的以为,立婷只是脾气不好,反反复覆只是因为紧张。
然而,事实却是--立婷不爱他,也不想跟他长相厮守。他的努力、他的诚意,彷佛都被当作用过的纸巾一样,随手可丢弃。
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他只是没被甩过而已。每个人的生命中,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失败经验,他不用这么在意的……
一直这样努力地告诉自己,却依然无法遏抑那种「失败者」的感觉,且不断滋长。
好蠢,三十二岁才第一次被甩!
「耿于怀,起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劈了进来。「宰予昼寝,你知道孔子是怎么说他的吗?你已经这样睡三天了,这像什么话!给我起来!」
他老爸出现了。耿于怀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
「没出息!」他老爸已经六十五岁了,却依然精神奕奕,鹰勾鼻显示出他过人的决心和意志力。
耿老医师一生最痛恨的就是不守规矩、不好好工作的人。偏偏这个二儿子,从小就爱唱反调不说,最近更是状况连连!
带了个美得像明星一样、却不见得很乖巧的女朋友回家,这就算了,居然在吃过一顿饭之后没多久,就说要结婚?!
结婚就结婚,反正他自己喜欢最重要,他们老人家不满意也得接受。
可是,帮他张罗了饭店、新房等等,一家人全准备好要办喜事了,但最近每次问他,却都得不到确定的婚期。
问多了,耿于怀还会极不耐烦的回答:「叫项名海先结婚,饭店给他用、房子给他住,这样总行了吧?」
项名海是耿家老三,虽然跟哥哥不同姓,不过长相几乎是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项名海的神态总是笃定而严肃,比起眉宇间老带着一丝野气的耿于怀,这个弟弟还更像哥哥一点。
此刻,项名海也在他房间门口出现。
「我来跟他讲,爸,你先下楼去吧。」沉稳的嗓音安抚着气呼呼的老人家。
「你在这里干什么?」耿于怀翻了个身,瞪着他弟弟。
「老爸说你闹自杀,我回来看看。」项名海拉了把椅子坐下,看着满脸胡渣、颓废至极的二哥。
他二哥一向很重视外表,项名海的西装每次都被他嫌说好像要去参加葬礼呢,可是现在,这个帅气逼人的二哥,却好像野蛮人一样,一团混乱。
「闹自杀?」耿于怀坐了起来,抓抓锁骨,百无聊赖地问说:「我?有没有搞错啊,谁要自杀了!」
「老爸说你每天喝酒,还吃药。」项名海话不多,不过稳稳地表达出自己的关切。「你不要让老爸这么担心,有什么事情,可以说出来大家解决。」
耿于怀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是吃胃药。」他笑得倒回枕头上。「大名鼎鼎的耿文仁医师居然不知道那是什么药?老爸真的老糊涂了。我因为喝酒胃痛,所以才去找药吃啦!」
项名海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他眉头紧锁着,用不同意的眼光看着哥哥。
「我没事,只是想要休息几天而已。」耿于怀笑累了,对弟弟挥挥手,「不用担心,我明天就会回去诊所上班了。你今天怎么不用去学校?」
身为私立名校的年轻训导主任,项名海简直足以校为家,平常难得看他回来,看来这次他父亲是真的很担心了。
「今天是礼拜天。」项名海简单地回答,语带责备,「你在外面要干什么,我们没意见,可是回家来不要再让爸爸担心,他年纪也不小了。」
「好、好,我知道了。」耿于怀摆摆手,「小老头,你讲完了就请回吧,我真的没事。老爸的身体也很硬朗,你看他骂我的时候还中气十足,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呢?」项名海问。「是跟韩小姐有关吗?」
一听到韩小姐这三个字,就好像有人在他胸口上打了一拳似。他撇开头,语调转冷,「没事,你别再问了。」
「那婚还结不结?日子已经看了,老爸说十月……」
「我说别再问了!」
怒吼声硬生生地打断了项名海的询问,房间里落入紧绷的沉默。
「干什么鬼吼鬼叫?没家教!」他老爸又出现了,很不愉快地训着儿子们,「都给我下楼来!耿于怀,有人找你!」
「我不在。」他任性地躺回去,不高兴地转身,背向父亲和弟弟。
「见鬼!你给我穿好衣服下来,别让小姐等!」
小姐?
不可能是韩立婷。依她那样的个性、又知道他父亲不是非常赞成婚事,是不可能亲自上门来看他的。
那,会是谁?
待他随便换了件衣服下楼来,居然在客厅里看见一个有点局促的纤细身影,正坐在沙发上接受他老爸的盘问和招待。
「妳是建筑师?」耿老医师一双鹰目,严厉地打量着面前好像大学还没毕业的小女生。「大学毕业没?做这行做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