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身旁的韩立婷,美丽的脸上是满满的懊悔与矛盾。
她玉手扶着额,头痛着。
「耿……你听我说……」
她知道自己很任性,也因为这样坏过很多事,不过都不是大事,或许应该说,都不是她太在乎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她发现楼子似乎捅大了。
尤其是看到她母亲、舅舅们认真的态度。她知道他们都喜欢耿于怀这个女婿,希望她早日嫁给他,好让他们不再担心。
不再担心--她会回头与另一个男人继续纠缠。
她本来也以为自己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个男人,以为要爱上耿于怀、和他结婚,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只要她下定决心,一定做得到。
可是……
耿于怀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等着下文。
「我……其实……有别的男朋友。」
回异于平常的亮丽跋扈,韩立婷吞吞吐吐的细声告白,彷佛在两人之间,投下了一颗威力惊人的炸弹!
第三章
原来不用上班,是这种感觉。
原来在白天喝酒,是这种感觉。
耿于怀苦笑着。他坐在空旷的客厅角落,背靠着墙,一腿弯曲,手肘搁在膝上,支撑他大概已经胀成两倍大的头。
耙梳过乱糟糟的短发,衬衫皱得像梅干菜似的,扣子还开了三颗。地上滚落的酒瓶,有啤酒铝罐、还有几个玻璃瓶,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喝了什么。
大概便利商店有的酒,他都买了。
也都喝了。
从昨夜跟韩立婷在餐厅分开之后,他便驱车去最近的便利商店买了酒,然后,一路漫无目的地开着车。
不想回家,当然也不想去诊所。他的生命中彷佛一直只有这两个地方可去,而那一刻,他完全不想去。
最后,他发现自己开到了位于郊区的豪宅。
他应该在几个月后,开开心心地跟承诺要携手一生的伴侣,搬进这个人人称羡的房子,开始他生命的另一段历程才对。
而此刻,这一切都是如此荒谬!
他在空无家具的房子里打转,最后,在客厅墙角坐下,因为那儿看得见月亮。
喝了一晚上的酒,他可能有睡着几个小时,然后又全身酸痛的醒来。为了舒缓酸痛感,他又继续喝酒。
太阳出来了,慢慢地爬进窗口。艳阳高照,窗框的阴影也缓缓移动着。时间无声地、慢条斯理地过去。
地球还是会转动,一天还是会开始、延续、结束。
他还是活着,只是一身酒气、狼狈且无神。
这是耿于怀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个从来没有邋遢过,永远整洁、穿着超有品味的耿于怀?天之骄子的耿于怀?
天知道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结束单身汉的日子,开始经历那似乎令人羡慕的另一种生活。
他大哥早已经结婚生子,看他抱着儿子时满足又得意的模样,令他印象十分深刻。
而那比他小两岁却老成一百倍的闷葫芦弟弟,也已经有了论及婚嫁的女友。每次准弟媳来家里吃饭,全家热闹融洽之际,父亲历经风霜的脸上,总会有着满意到极点、连皱纹都在笑的欣慰表情。
就剩他了。从小最聪明、也最令大人头痛的他,果然又得带回家一个大大的难题。
「我跟他……交往很多年了。」立婷娓娓说话的嗓音,彷佛还在耳际萦绕。「可是,他是混血儿,又小我三岁,我家一直都反对……」
「所以妳就打算找个幌子,好骗过家里的人?」耿于怀记得自己咬着牙问。「所以,妳就找上我?就算脚踏两条船也无所谓?」
「不、不是那样的!」韩立婷惊慌着,急忙澄清。「那时候,我搬回台湾时,是真的想跟他断了、不再继续了。我遇到你以后,真的以为我们可以好好在一起的,我本来以为我们很适合……」
「那现在呢?」
「他来找我……」韩立婷困难地说着,美丽的大眼睛里,开始有着泪光。「他说没办法忘记我,他本来也以为可以的,可是……」
好多的「本来以为」啊,人心,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他坐在那里,无法答腔、无法动弹。
「我也不想这样,跟他在一起真的太困难了。我每天都在想,我要放弃他、我要好好跟你在一起。」韩立婷低着头,声调颤抖。
他看见晶莹的泪水,从那个倔强、从不服输的女子脸上,滚落至洁白的桌巾上。
扯起嘴角,他嘲讽地笑了笑。
「你要去哪里?」看着耿于怀起身,韩立婷慌了,她伸手拉住他。「我……我不是要……我只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之前的反反复覆,不是针对你……」
「不是针对我?」耿于怀的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我跟妳都订婚了,准备十月要结婚,妳现在告诉我,这一切与我无关,只是妳跟妳男友之间的事情?」
泪水在美丽却有些扭曲的脸蛋上奔流。
「让我静一静。」他缓缓扳开紧握着他手腕的玉指。
然后,他在这里喝了一夜的酒。
已经是下午了,他到现在还没吃过一口东西,胃里直冒着酸水、口干舌燥、头里面也好像有人拿铁锤在敲。可是,他一点也不想动。
好想继续喝酒……
然后,他听到轻巧的脚步声,踏过庭院的碎石子小径,走上台阶。
有人拿着钥匙开门。
耿于怀太累了,没力气起身来看。他自暴自弃地想:如果是小偷,就让他偷好了,反正这里没什么可偷的;要抢劫杀人的话,烂命一条就给他吧。
「哇!」
结果来人一进门,抬头看见墙角的耿于怀,立刻恐惧地惊呼了一声,吓得倒退了好几步,钥匙跟提包都掉在地上。
小脸上血色褪尽,眼睛睁得超大,好像见了鬼似的。
「嗨。」耿于怀勉强地笑了笑,声音沙哑得好像刚喝了一碗沙。「请进,我还欠妳五百块,刚好可以还妳。」
「我……我今天……你……」努力了半天,舒渝好不容易才抖着声音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没有……没有跟你们约吧?对不对?」
「是没有。」耿于怀耸耸肩。「不过这是我的房子,我在这里也不奇怪吧,妳不用一副好像看到鬼的样子。」
他看起来还真像鬼,糟透了!
一点也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完美、高傲。
「你,在这里喝酒?」舒渝总算比较镇静了点,但她一手还是按着心口,努力要让自己急促的喘息平静下来。
「不然我看起来像在干嘛?打牌?」耿于怀用下巴指指面前散落的酒罐。
「那……不方便的话,我改天再来。」舒渝赶快说,她现在只想掉头就胞。「反正我只是来量量东西,不太重要。」
「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管我。」耿于怀疲倦地说。
舒渝内心挣扎了一下。
既然来了,该做的事情还是做一做吧。终于,她的责任感战胜了恐惧,硬着头皮拿出雷射测距仪和滚轮、还有笔记本。
耿于怀原本涣然失神的目光,开始慢慢地被她吸引了。
她很专注地一面测量、一面记录。室内只有雷射测距仪定点时的小小哔声、和她轻巧的脚步声。
他看了一会儿,看出兴趣来了,于是目光便随着她轻盈的身影移动着。
「滚轮是干什么用的?」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舒渝又吓了一大跳,险些把那很贵很贵的测距仪掉在地上,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抓住。
「是、是量户外用的。」她量完厨房又回到客厅,小小声地回答。
「怎么量?」
舒渝看看他,然后拿起好像小型单轮车的滚轮,握住把手,示范给他看。「像这样在地上滚,这上面有计数器,会告诉你到底距离是多少公尺。」
「准吗?」
「还不错,误差不大。不过有必要的话,我们通常会至少来回量两次,才当作确定的结果。」
耿于怀闻言苦笑了起来,他的笑比哭还难看。
「是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他低低地说。「没有来回的测试,根本不知道确定的结果是什么……可是有时候,就算来回测试很多很多次,也没有结果……」
舒渝不敢接口。她看得出这个骄傲又好看的男人,正处在非常痛苦的境地。
「那我出去量一下喔。」她带着滚轮出去了。
耿于怀靠回墙上,闭上眼。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热腾腾的,眼皮里似乎有火花在跳跃着。
他听着舒渝在外面庭院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及量到客厅窗外时,她细细覆述数字和写下来的声音。
有人在身旁,他模糊地有点安心感,然后,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直到他被钥匙声惊醒,重新睁开眼,发现舒渝已经整理好东西,背上包包、手中拎着钥匙,正蹑手蹑脚的要走出去。
「等一下。」
突如其来的沙哑嗓音又把她吓了一大跳,害她的心差点从喉头跳出来。
忿恨地回头看那个连吓她两次,不知道让她折寿多少年的罪魁祸首,发现他正努力要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