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舒渝困惑到极点。「你为什么……我……」
「载我回家,等一下我会给妳油钱,别多问了。」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不再多说。
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疲倦到极点。
面对陌生人的好处,就是可以不用解释一切。他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去在乎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有什么想法了。
靠着椅背,他只休息了短短的片刻,便发现车子停了下来。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慢慢流逝。
这不像在等红绿灯。
他睁开眼,发现车子停靠在路边。
「为什么停车?」
闻言,白皙的小脸没有转过来,也没有回应。他只看得见她的侧面,发现她正咬着下唇、低着头,在包包里找东西。
「这个给你,拿去。」压抑着怒气,柔细的嗓音坚决地说。
然后,一张钞票落在他膝上。
「干什么?」
「你去坐出租车,我不载客。」
「妳……」耿于怀坐直了身子,简直不敢相信。
「下车!」
那个小女生,张牙舞爪起来,居然那么凶!
丢给他一张五百块的钞票后,她便扬长而去。那双眼眸中闪烁的愤怒,让他在好几天之后,依然记忆犹新。
最近……他好像老是在惹人发怒。
气氛幽静的餐厅里,包厢中的耿于怀摇摇头,苦笑。
「哎呀,你又在皱眉头了。」女人好听的嗓音在他身边响起,略凉的玉手按上他的眉额,淘气地说:「我帮你抹平,别叹气了。」
「立婷,别闹。」他抓住那只调皮的、在他脸上抚摸的玉手。
「你长得真是帅!」从哥哥大学时期她就认得他,到半年前两人陷入热恋,一直到现在,韩立婷还是常常惊叹于耿于怀的耀眼外表。她的手指滑过他挺直的鼻梁,一面开玩笑的说:「你该不会是自己帮自己整型吧?边照着镜子边开刀?」
「很幽默。」虽说如此,耿于怀脸色却是一正,完全没有笑意。「说吧,约我出来干什么?」
「好冷淡喔,我们都快结婚了耶,这是跟未婚妻吃饭的态度吗?」韩立婷把耀眼的订婚钻戒放在他面前晃了晃,故意说着。
耿于怀还是看着她,没回答。
「好吧,不闹就不闹。」韩立婷也干脆,她坐直了身子,不再赖在耿于怀结实坚硬的身上,然后拿起叉子,开始吃起面前的生菜色拉。
「找我什么事?」耿于怀淡淡地问。「我们不是说好要冷静一段时间吗?」
「我妈要回来,还要约我舅舅他们跟你一起吃个饭。」韩立婷心虚地塞了满口菜,模糊不清地说,好像这样就能混过去似的。
可惜,当然没有成功。耿于怀那对好看的眉毛,又重新慢慢皱起。
「妳又在搞什么鬼?」
完了,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充满了令人无法忽视的怒意,看样子她是真的惹毛他了。
「就……订婚了,丑女婿总得见丈母娘嘛,何况你又不丑。」韩立婷努力扯出一个落水小狗般的表情,可怜兮兮的。
「韩、立、婷!」火山爆发了,拳头落在桌面,砰的一声,连水杯都跳了起来。「妳两个礼拜前第四次说要解除婚约,现在又给我搞出这种事情?!妳妈妈、舅舅跟我吃过饭之后,我们的婚礼还取消得了吗?」
韩立婷抢救了自己的水杯,赶快喝两口压压惊,美得很有个性的脸蛋漾起了些尴尬的笑意。「之前是我一时生气嘛!我们不是说好,要好好想想的吗?」
「这就是妳想出来的结果?」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显示出主人的怒气。
突然间,耿于怀放弃了,他的怒气瞬时转化成悲哀。
「怎么会弄成这样?」他痛心地、低沉地问。「立婷,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这些日子里,他不停这样问着自己。
他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没有感受过无法由自己控制的无奈感,只要他耿于怀想做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
不管是国中跳级、高中跳级、考上第一志愿、在校成绩名列前茅、到医院之后依然优秀、外科专科医师考试是全国榜首……直到现在,他开业三年以来成就非凡,一切都是手到擒来。
女友不是没交过,仰慕他的人也从来没少过,虽然常因为功课、工作忙碌而疏忽对方,乃至于分手;可是,遇到韩立婷之后,他是真的相信他们俩非常合适。
还有更好的可能吗?两人不论在外表、家世、品味上都那么投合,她的哥哥还是他多年的好友。
韩家两兄妹从小就没有住在一起,各自跟着分居多年的父母生活。韩立婷一直在国外受教育,去年才回台湾。
韩立言年底由日返台度假时,请他吃饭的耿于怀,才第一次见到韩立言口中那个「只漂亮那张脸,个性却像恶魔」的妹妹。
然后,彷佛天雷勾动地火,两人随即陷入热恋。
韩立婷根本不像他所交往过的历任女友,乖巧、柔顺那一套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她热情、大方、直接,总是率直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当耿家知道老二在谈恋爱时,便要求他带女朋友回家。
耿家是地方上有名的医生世家,已经好几代都是医生。他家的综合医院规模不小,生意也一直很好。
这样的家庭,加上他那一板一眼简直像军人一样的老爸,耿于怀自然知道,立婷太抢眼、美得太不安份,家里不会太乐意接受。
不过,经过几次饭局、再加上韩家的背景作背书,他老爸终于勉为其难的点头。
虽是点头同意他们交往,可没想到……
过了短短几个月,韩立婷在情人节罗曼蒂克的烛光晚餐中,开心地收下了耿于怀送的钻表,还开玩笑地说:「耿,快!你现在向我求婚的话,我一定会答应你,不过明天之后我就不敢保证了。」
也许是气氛、也许是烛光、也许是轻柔的音乐、也许是立婷带点挑衅的玩笑口吻,耿于怀便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那妳要不要嫁给我?」
「好啊!」韩立婷皱皱鼻子,「那买钻戒给我吧,要跟这只表配成套喔!」
隔天,他们真的去了一家珠宝店,买下了昂贵的钻戒。
韩立婷看着晶光灿烂地钻戒闪亮了没多久,在冲动消退了之后,她后悔了。
「你不是当真的吧?」她使出自己一惯的伎俩,在事情搞砸前,赶快先撒娇认错,「我那天只是开玩笑,你不可以生气喔,我还不想结婚嘛!」
「妳……」耿于怀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事。
「你没当真对不对?你一定知道,我只是在闹你,想叫你买钻戒给我而已吧。」她扑过来搂住耿于怀瘦削却结实的腰,埋首在他胸膛。「不要生气嘛!我把戒指还给你就是了,喏,我以后不敢了。」
「我已经跟家里讲了。」而且还引起一阵风暴。耿于怀深呼吸着,努力压抑即将爆发的怒气。「妳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才说服我爸跟我哥?」
韩立婷感受到惊人的怒火,她不服输的脾气也上来了。「娶我这么困难吗?我哪里配不上你耿医师?你爸他们有什么意见?」
「他们已经没有意见了。」耿于怀还是在深呼吸。「我爸还交代我去整理、重新装潢新房,要我们尽快定好婚期。」
「可是……」韩立婷咬着形状优美的唇,为难地说:「可是我……我还不想结婚耶!我们现在这样很好,不是吗?」
「那妳就不该要我求婚!」耿于怀终于控制不住,大声的说着。
「求婚还要我指导你?你别把责任推给我!」韩立婷也火了,用力地推开他。要说脾气,她绝对不是小绵羊型。「我说不结就是不结啦!」
于是,两人不欢而散。
然后,随着春去夏来,他们一直处在类似的状况中。
好像溜溜球一样,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一下说不结了、一下又说婚礼照旧;一下气呼呼的把钻戒、手表、乃至所有的礼物都退回来;一下又开开心心地说新房子地点好又大,她好想去住,要怎么规划、怎么装潢;但可能不到两天,她又会尖叫着说,她绝对不能跟他结婚、她无法忍受他睡在身旁,一定要分房之类。
一切,都端看她大小姐的情绪。
耿于怀平日工作已经够忙了,他实在没办法在开了一整天的刀之后,还得打起精神应付这样的风风雨雨。
「立婷,妳告诉我,妳到底要怎么样?」这段日子以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问了多少次同样的问题。偏偏,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会在几天后被推翻。
问题是,知道他们订婚的人愈来愈多,询问他们婚期的人也愈来愈多,从两方家长,到朋友同事,大家都等着喝他们的喜酒。
连多年的挚友韩立言都专程从日本飞回来找他,只为了问清楚,他们到底在闹什么、婚期确定了没有。
他累得只想拿手术刀戳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