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渝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定定神,她努力保持专业的态度。
「耿太太,请问耿先生的意思是不是也跟妳……」
「我还不是耿太太,别这样叫我。」打断了舒渝的话,涂了美丽指甲油的玉手比了很多手势,强调着她的话。「我姓韩,叫我韩小姐就可以了。耿于怀没有意见,我跟他讨论过了,他说完全由我作主。」
那个男人,虽然只见过短短一面,但舒渝可以感觉得出来,她绝对不是能随便让人作主、左右的。她有些为难地咬着下唇。
好吧,一间就一间。反正就像傲慢的耿医师说过的,出钱的是老大,他们有钱人想胡折腾,她这种被聘来卖命的,也只能乖乖照办。
业主的快乐就是设计师的光荣,老板名言录又一金句选。
「我上次跟妳说过,我要很多很多玫瑰花的。」耿太太指着外面庭院,「也要喷水池,草坪要弄漂亮点。花要浅色的,深色的太俗气了。」
「可是玫瑰花,可能没办法……」
「我家在加拿大,从小后院就种满了玫瑰。」韩小姐用清脆的嗓音说着,全然不管舒渝小小声的提醒。她鲜艳的红唇弯了起来,颇开心的样子。
然后,她用很甜的语气,笑咪咪地说:「耿于怀向我求婚之后,我告诉他,婚后一定要给我一座玫瑰花园,我才要嫁。」
「加拿大的气候比较适合玫瑰,这里的话,我想大概没办法种得很好。」舒渝吸了口气,在那灿烂的笑容中趁机赶快讲完。
笑容僵了僵。「啊?」
「可是我想要遍地开满玫瑰花的样子。」韩小姐坚持道:「我要每天早上醒来,我的先生可以剪一朵漂亮的玫瑰花放在我的枕边。」
「别种花也很美……」舒渝继续努力。
「不行、不行!」韩小姐又挥挥手。「妳想想办法,反正我要看到玫瑰花,其它的我不管!」
又来了,他们这对准夫妇怎么口吻如此相近!
可能是如他们这般的天之骄子,才能有这样坚定又自信的要求吧。
舒渝站在客厅中央,觉得汗一直从额上冒出来,沿着帽檐流下来;薄棉长裤的质料虽然清爽,但是依旧聚集热气,围绕着她的腿。
在一袭纱质短洋装、亮丽时尚的韩小姐面前,素颜布衣的她简单得像个学生。气势不如人,她只能为难地点点头。
「我尽量试试看。」
种花种草其实都不是她的工作范围,但是,她已经习惯业主把所有事情都丢给建筑师负责。家里漏水也找建筑师、鱼池里的鱼死掉了也找建筑师,就是不知道搬进新家后,生男生女要不要找建筑师保证?
「那妳自己在这边看看,有事情再打手机找我。」韩小姐从小小的皮包里掏出名片,塞给她。「我还有事,不多说了。」
「可是我要怎么锁门……」
「对了,谢谢妳的提醒。」韩小姐一听忽然想起什么似,又抽出一串钥匙,「耿于怀交代把钥匙交给妳,妳以后就自己进来,不用我们特别在这等妳、帮妳开门了。」
不是啊,两位,你们应该跟建筑师讨论你们的想法、生活习惯、要求等等,这样我才能下去画图做设计呀!
我可不是来帮两位打扫房子的女佣呀!
舒渝在心里吶喊着。
不过,韩小姐当然听不见。只见她蹬着细跟高跟鞋,脊背挺直、姿态优雅地摆摆手离去。
舒渝只能用羡慕又有些无奈的眼光,目送韩小姐美丽的背影。
第二章
「老师,我可以画妳吗?」
幽静的画室中,来学素描的学生只有寥寥几人。此刻正在舒老师的指导下,各自找了一个伙伴,开始练习人物写生。
因为落单而询问的学生,是个年过三十的男人,有着安静的气质,总是穿着一袭白衬衫,平凡的五官漾着温和的笑,准时地来上课,从来不缺席。
他看起来不像是要准备考高中、大学术科的年纪跟相貌。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听到别的学生问他,舒渝才知道,这位名叫赵奕泉的男子,是附近一所私立贵族高中的老师,教数学的。
看到教数学的人跑来学素描,而且还很认真,舒渝其实有点偷偷地感动。
「没有人能跟你一组吗?」舒渝看看四周,果然如此,她便点点头道:
「好,不过要麻烦你画快点,因为我等一下要起来帮大家改图。」
「没问题。」
赵奕泉答应了,提笔便开始画。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只是扫了舒渝一两眼,然后就低着头猛画。
「你……要多观察一下喔。」舒渝手闲着也是闲着,她便在自己的画本上也打起草稿,不过是赵奕泉低着头的模样。她忍不住提醒,「就像刚刚上课说过的,不要用自己的分析、不要画心里想的形象,尽量把你看到的画出来。」
赵奕泉还是没有抬头,他的笔动得更快了。
然后,舒渝发现,他的耳根子慢慢红了起来。
舒渝有点困惑,随即,她柔声地安抚学生,「我不是在批评你,只是画素描的时候,观察是很重要的一个步骤喔。」
「我知道。」赵奕泉闷声回答。
气氛落入沉默的尴尬,舒渝被他这样反驳,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一点老师架子也没有的她,低头继续简单画了几笔。然后,她看赵奕泉完全没有抬头的意思,只好无声叹了口气,起身去看其它同学的进度。
她班上的学生,大部份都没有任何绘画基础,纯粹是自娱。而要考术科的学生通常会找别的老师,她也乐得不用担负心理压力。
所以,即使画得不是很好,大家却都满愉快的,舒渝就是喜欢这种气氛。
「不错喔,黄妈妈,笔触很利落。」
她带着温和的笑意,在桌子间轻巧地走着,几句赞美,就能让这些高龄学生开心得红了脸。
「老师,可是耳朵这边好难画喔!」
「妳可以用阴影带过去,像这样,把轮廓描出来就好。」舒渝弯腰,亲手示范着,在学生作品上面增添简单几笔,便让学生赞叹不已。
来到赵奕泉这边,舒渝却是一愣。
虽然他没有照她的教导,好好认真地观察,可是倒是画得还不错。
笔触虽仍显生疏,但是她柔和细致的五官、小脸上宁静的气质皆显露于纸上。
「画得很好。」舒渝衷心称赞着。
她彷佛完全没意识到画中人是自己,只是纯粹用专业的眼光评断。「用笔很有进步,轻重的拿捏愈来愈熟练了。只是要注意光线的变化,像这里的阴影……」
说着便低下头去改图,舒渝的短发随着低头的姿势,落在她脸畔,遮去她的脸蛋,只看得见她小小的鼻尖和微颤的睫毛。
简单的素色棉衫、七分裤,干净无粉饰的脸蛋,一点也不抢眼,却很耐看。
赵奕泉现在不画了,却一直在看她。
「……所以直接这样画就可以了。有没有问题?」舒渝一面讲解、一面示范,到一个段落后,抬头询问。
没专心听的赵奕泉吓了一跳,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神采温和的眼瞳,他又红了耳根,慌乱地转开视线。
「今天就上到这边。赖妈妈、黄妈妈、刘小姐,还有陈先生、赵先生,你们几位的作品可以让老师留下来吗?」舒渝轻快地宣布道:「老师要拍照,下次就会还给你们了。」
一阵闹烘烘的声音响起,被选到的同学都很开心,因为这表示受到老师的肯定。
画室通常在征得同意后,会把不错的作品拍照存盘,要办小型展览时,也会从里面选出合适的画作,然后连络原作者来参展。所以,被选到的业余学生都觉得很光荣。
除了赵奕泉。
他拒绝了。
「啊?」舒渝从来没遇过这样的情况,她当场楞在那里。
「我想……这张……我想自己保存。」赵奕泉有些支吾的说着。有些黝黑的皮肤,泛起可疑的赧色。
「这样吗?」舒渝只觉得古怪,不过她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那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拍别的作品。」
学生三三两两散去,赵奕泉也很快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来交作品的黄妈妈把画作拿给舒渝,一脸笑咪咪的用中年欧巴桑特有的语气装熟的说:「老师,那个赵老师好像很喜欢妳溜!」
舒渝如闻雷声,呆了三秒钟。「啊?什么?」
黄妈妈怜悯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女儿还小几岁的小女生。
真单纯!
「妳不知道喔?他每次上课都一直盯着妳看耶!」黄妈妈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现在却好像小女生在交换八卦一样,忙不迭要报告。
舒渝有些啼笑皆非。「我在上课,每个人当然都盯着我看呀。」
「不一样啦,我们是在看妳画:他是在看妳的脸。」黄妈妈嗤之以鼻,「哎唷,老师妳长得这么可爱,他喜欢妳也没什么奇怪啦,只是……」
「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