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柔而坚决的将王海和陶陶送走,然后转身走进书房。
廖怀祖还在发脾气,像只失控的猛虎咆哮着,「……那小子居然威胁我!说硬逼他留下继承,他会想尽办法整垮廖家,争取自由!妳听听这是什么话?!我跟这小子没完没了!我要让他一辈子就只能当米虫,让他做什么就败什么,绝对不会饶过他--」
「你若这么做,我会先毁了廖家。」廖夫人语气依旧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惊愕得阖不上嘴巴。
「妳发什么疯?!」廖怀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猛然一拍桌子,「妳是廖家的女主人,说这个是--」
「你也知道我是廖家的女主人?」廖夫人短促的笑了一下,「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了,廖先生。我也喊了你三十年的廖先生了,你从来没想过为什么?」
向来温柔沉默的妻子突然发难,廖怀祖张口结舌,突然说不出话来。
「一个潮就够了,怀祖。」廖夫人深深吸口气,「难道你的财富还不够多、家业还不够大,必须继续做这种危险的买卖?你就剩这两个孩子了,难道不能让他们过他们的人生?你还剩下什么?除了钱和权势,你还有什么?你有的不过就是这两个孩子罢了,不是吗?」
廖怀祖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说反话,仍为了他在外头有私生子女而愤恨着。「蓝芬,妳现在又是怎么了?我还不够尊重妳吗?早跟妳说过那些都只是逢场作戏,就算生下了孩子,根本就是意外,不算什么的--」
「不算什么?这些孩子也都是我的孩子!」廖夫人扬高声音,「阿潮、阿海、若晨,都是我养大的孩子!不管有没有血缘,都是我一手辛苦带大的孩子!」她的眼睛模糊了,「你夺走了我的潮,别想把阿海和若晨也卷入你那肮脏的买卖里!」
她第一次显露出名门闺秀的气势,那是与生俱来的威严,「为了孩子们,我不惜毁了整个廖家!就算将一切毁灭殆尽,我也在所不惜!」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满腔激动,「因为我是他们的母亲……我是他们的妈妈!」
「我是妳丈夫!」廖怀祖吼了出来。
「你若硬要插手他们的人生,我可以连丈夫都不要!」她眼中冒出怒火,「不要以为这是威胁,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他呆住了。结缡几十年,他一直害怕这一天的来临。他一生留连花丛,只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成了弟弟的妻子,另一个嫁给了他……却总是对他淡淡漠漠的。
他知道是自己的错,婚后依旧跟女人厮混,但是,面对这样高贵完美的妻子,他总是自惭形秽,越爱她,越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话、怎么跟她相处。比起来,外面的女人容易相处多了,无非只要钱而已。
钱可以解决的都不是大事。他完全明白这个道理。
廖怀祖一下子显得十分苍老,「我知道妳嫁给我不是心甘情愿的。妳是世家千金,从来就看不起我这个莽天、流氓头子……」
廖夫人霍然站起来,心里流转着复杂的情绪,「若真不甘心,我不会替你生下孩子。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什么,希望你不要违背我唯一的希望。失去潮……」她的泪又落下,「已经够了,太够了。」她说不下去,起身离开了书房。
靠在宽大的牛皮椅里,随着日光渐渐黯淡,意气风发的廖家主人,竟也跟着一点一滴的苍老、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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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为先」又准备在原址开张了,员工们接到通知,匆匆赶去「食为先」。像是这两个月并没有歇业,老板和主厨早就采买好各种食材,忙里忙外的准备开店的事。
「不是说这里不能开饮食店吗?」张了半天的嘴,晓谕终于喊了起来。
「喔,只是一点小误会。」王海轻松以对,「市政府弄错了,花了点时间去更正,只是输入数据错误而已。」他笑得很没有心机。
哪有这么简单的?所有的员工涌起了相同的疑云,有些敬畏的看着他。这些日子发生了些不寻常的事情,他们隐约觉得老板似乎有些神秘,却都很有默契的不去谈论。
「嗯,有件事情要先说一下。」他咳了一声,「今天所有来店里吃饭的客人都免费。」
免费?!员工瞪大眼睛,搞不清楚老板搞什么鬼。就算是做宣传,也不用这么大手笔吧?
这回,换陶陶不太自然的咳了一声,正在挥菜刀的她,指上的白金戒指散发出温润的微光。
这个戒指很眼熟啊……众人瞪大眼睛望向正在点货的王海,他指上也有相同的戒指。
「老板~~主厨--」大家一起惨叫起来,「你们私奔了?!你们好歹也通知一声啊~~」
「什么私奔?乱讲!」王海又咳了声,「唉,形式不重要啦,总之陶主厨是王太太了,今天算是婚宴吧。」
这场流水席轰动了整个社区,老客人几乎都回笼了,互相认识的还打电话呼朋引伴。
陶陶真的嫁人了!
几个爱慕她的女孩仗着酒意对着她大哭,粗犷的工地主任含着虎泪吞下清酒,更多的是黯然神伤却也满心祝福的亲卫队。
其实,这些爱慕者对她抱持的感情,或许并不真的是爱情吧。
这是个寂寞的城市,多半的人都离乡背井,汇集到这个城市、这个社区,有着各自的理由和无奈的选择。
在无尽的孤单中,走向挂着大红灯笼的「食为先」,望着美丽凛然、目光坚定的绝艳主厨,吃着热腾腾的美食,像是所有的孤单寂寞都为之蒸发,一切都可以重新再开始。
只要「食为先」还在,只要陶陶还站在料理台后,若有似无的微笑着,握着那把柳刃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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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五年,「食为先」仍存在着,虽然许多老客人都离开了,但总有新客人补进来,过了几年,就成了老客人。
这段时间,小曾的男朋友去当兵,她继续在「食为先」打工,一面等男朋友回来。在快餐爱情当道的二十一世纪,这对小情侣一点都没想到兵变的可能。等那只傻大熊退伍,两个人一起在「食为先」打工,双双考上了东海的研究所,看起来似乎会在「食为先」生根很久。
晓谕打工到大学毕业,才依依不舍的回台北去,不过,她每隔几个月就会回「食为先」看看。对她来说,这是另一个家,一个充满食物香气的家。
老方和小周终于出师了。他们虽然百般不舍,却还是被陶陶踢出大门,「给我滚!可以出师了,还拉着师傅的围裙做什么?滚!」
王海苦笑着,出资让这两个哭哭啼啼的大男人各自开业。老方开了家和「食为先」相似的平价日本料理店,小周倒是开了家日式便当店,都在工业区附近,两家常常互相帮忙。
陶陶又收了新的二厨,可怜这两个慕名而来的二厨差点让陶陶给宰了,天天都在她气势汹汹的怒吼声中过着地狱般的生活。
至于王海,打死他也不进厨房了。
没办法,他考丙种厨师执照时已经吃尽了苦头,现在心灵的伤痕还没有痊愈。
这五年,「食为先」的招牌一直没有暗下来,就算陶陶生孩子,也没有休息。
结婚两年后,陶陶怀孕了,但是她一直到阵痛的前一刻还抓着菜刀,直到她察觉自己开始阵痛,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菜刀,冷静的跟王海说:「阿海,我好像要生了。」沉着的把预先放在料理台下的包包拿出来。
王海这个准爸爸却没有她的冷静,慌张的在倒车时撞烂了一个后车灯,最后还是正好在店里吃饭的署长当机立断,让部属开着警车,一路开道的送他们到医院去。
陶陶忍耐的几乎没有叫出声音,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小女娃。
王海乐得几乎发疯,整个「食为先」都陷入一种狂热的欢乐气息。原本已经自立开店的老方和小周都轮流回来帮忙,直到陶陶坐完月子。
一坐完月子,陶陶又回到她心爱的料理台。王海不但请了全天候的保母,自己也成了尽责的奶爸,他们的小女儿几乎是在「食为先」里养大的。
廖夫人常常来「食为先」吃饭,帮忙照顾小女娃。这位年轻美丽的祖母,原本的忧郁一扫而空,更添温润柔美。
廖怀祖却一直不肯原谅他们。虽然因为廖夫人的坚持,他不再强迫王海,但也从来没有来过「食为先」。
直到小女孩的三岁生日--
廖夫人难得的带了几个客人来,陶陶和王海交换了讶异的一眼。她犹豫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菜刀。
「哥哥,你们怎么都来了?」见到多年不见的亲人,陶陶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