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兄弟,说什么累不累。”林玦不忍看她垂泪,一阵心跳,忙别开脸,“既然是结拜之义,这么说就见外了。你的兄弟不也是我的兄弟?我这就去准备!”
丽婉趁空匆匆与三个姨娘道别,红姨娘瞪大眼睛,爱姨娘倒是担心起来,只有秋姨娘轻轻嗯了一声。
“家里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的。产业嘛……红儿、爱儿也会照应,你去看看也好。”
“好什么?”红姨娘叫了起来,“你要去也带爱儿去!做什么跟个男人一同走百里路程?还是个不明来路的野男人!”
“是呀!”爱姨娘满眼忧虑,“这一路只跟个男人单身走,你的闺誉怎么好?不如我跟着你去……”
丽婉拭去眼泪,“这不成的,爱儿,你爹可没放弃把你抓回去的念头。当年我稳住他,是说若你生下男孩儿,就让他继承明剑山庄,这些年你肚子没消没息,你爹不只一次跟我要人了。在京里我关系广,他不敢妄动,出了京,他还怕谁来着?你安心在家住下,帮着红儿管管产业,赚钱倒是用不着了……林玦我是信得过的,既是丽刚旧人,也恶不到哪儿去,眼下对我真的是极好……”
红姨娘呆了呆,想说些啥,还是忍住了,只是望着窗外,幽幽的发出一声长叹。
这傻姑娘,终究没能躲过这场灾——情灾。
三个姨娘怀着复杂的心绪,三双媚眼儿望着丽婉和林玦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互相对看了看,有些惶恐的关了门。
依赖丽婉多年,现下只有她们自个儿当门立户,实在是有些害怕的,又忧她此去不知吉凶,是夜,居然没人可以阖眼……
第五章
虽然入秋了,秋老虎却极为厉害,热得令人晕眩。丽婉和林玦一路上餐风饮露。这段日子以来,丽婉一直处于身心煎熬的状态,长途的奔波和酷热的天气,让她原本苍白消瘦的脸颊更是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路上几乎没说什么话,一到客栈就只能僵直的下马,疲惫到连饭都吃不下。
不管林玦之前是怎样惯于被服侍的人,这一路上却将丽婉照顾得极好。知道劝她缓行无用,他将注意力放到住宿与饮食上面。每每丽婉用筷子拨拨菜肴便放下,他总在粗陋的偏僻村落翻出能让她有胃口的小菜;行走在外,丽婉这样俊丽姿容总不免要惹来些麻烦,林玦小心的排解,连睡也不得好睡,有点风吹草动,就在她房外守夜。
丽婉看在眼底,心里流转着异样的滋味。她原本好胜,秉性极慧颖,与她交手,管他皇亲世家、奸商巨贾,莫不狼狈大败;又见多了各种薄幸贪婪脸孔,不免将天下男人都小看了,更对情爱嗤之以鼻。
眼下林玦默默陪伴她,行动间细心呵护,她又不是石头,怎感受不到这份心意?为难的是,她现在的身分是男子,所以到底林玦是有着断袖癖呢?还是纯粹过分重义?饶她聪明智慧,一遇到情关,也无用武之地。
忧思丽萍的生死,又牵挂丽郭的安危,内心煎熬过甚,旅途又极艰困疲累,离郡府不到百里,丽婉终于从马上栽了下来。
不时分神注意她状况的林玦大惊,从马上飞身下来接住她,两个人在尘土上打了好几个滚,顾不得马跑远,他审视着怀里的丽婉,只见她满脸通红,却是连汗都出不来,恐是中暑。
林玦打横将她抱到道旁的树荫下,伸手想解开她的前衿……说不上是怎么了,林玦脸一红,停住动作,只顾抱着她发呆。
虽说两个人都是男人,也没什么避嫌处,只是……他管得住自己的心吗?
马儿奔出半里,发现没人骑乘,都缓下了蹄,待在路旁悠闲吃草;林玦发愣了一会儿,狼狈的甩甩头,略松了松丽婉的领口,便去将马牵回,取了马鞍里的水袋濡湿了手巾,细细的帮丽婉擦脸,又将湿手巾覆在丽婉的额上。
林玦思前想后,情思纠结缠绵,禁不住长长一叹。
他轻唤了丽婉几声,发现她呼吸顺畅多了,像是熟睡般,想伸手摸摸她粉嫩白皙的脸庞,终是……硬生生的止住了。
林玦坐在她身边,只见蜿蜒的驿道沉默的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周遭尽是苍凉,除了这边的几棵孤零零的大树,远远近近几乎都是芒草。秋结芒花,满山遍野的白像是九月雪,风一吹,便低了头,齐齐呜咽的低吟着。
触景情更伤。
望着累极熟睡的丽婉,他一面润着将干的手巾,无奈的轻笑一声,喃喃着:“原本希望你真的是‘大小姐’,可现在想起来,倒是男子的好。”
遥望天际,失去的记忆像是永远也开启不了,他现在才真的涌起失忆的无力感,“你若真是管家口中的‘大小姐’,我这样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又拿什么让你幸福?慢说你不会垂青,就算你允了,我也不该让你陪着吃苦,倒不如,你依旧是我的‘晚弟’。这兄弟情谊,可就一生一世,怎样也断不了的,可我心里……心里不管你是男是女,怕是永难再钟情他人了……”心里这份怅然,越来越挥之不去。
见丽婉动了动,他吓了一大跳,唯恐她醒了,丽婉翻过身去背对林玦,眼睛依旧闭着,呼吸平缓,大概还是熟睡着,他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不知道,丽婉转过身以后,睫毛颤抖不已,细细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上,像是夜露般晶莹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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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到郡府,丽婉反而勒住了马,望着巍峨的城门,她居然心怯了。
快马奔驰五日,每到驿站换马,总要焦急的询问一下有没有消息,她派出去的探子不知道是错过了还是怎样,总是一点音讯也没有。
她心提得高高的,却害怕得踌躇起来。她突然自悔,当年该好好的学学卜卦,总不会这样心里不安,但是,丽郭善卜天下第一,却也没算到她自己会遭劫,和丽萍的大难。
林玦见她马行越来越慢,低头寻思,知道她的忧虑,也缓行与她并辔,“晚弟,既然已到了郡府,应先找个地方歇息才是。就算是要活动官府,也得先打听一下现在的情形,人都来了,还担心什么?你可别先乱了方寸。”
丽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也是,我们且去找地方歇脚。”
只是情形异常诡异,连进郡府城门都被百般盘查,官兵如临大敌,肃杀之气隐隐,他们并辔进了城,互相看了一眼,眼底都是不解与担忧。
偌大的郡府,却街上冷清,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焚香,安排清水缸、杨柳枝,丽婉见多识广,脸上表情变了变,“郡府有瘟疫吗?”
这阵仗,分明是祭拜府君——瘟神的仪式,但是细细观察,连医馆都安排了香案,里头的生意极清淡,不像是瘟疫横行的样子;走过几条街,越看越疑,丽婉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竟不敢住宿客栈,直接往郡府所在的车行去了。
郡府正当几条主要驿道的交会,她的产业众多,自然置下了一个车行在此转运,省得在别人手头剥了一层皮;郡府的消息也主要由车行提供,她会风尘仆仆赶来,就是因为这个消息灵通的车行总管也探听不到丽萍的消息。
进了车行,总管是她林府带来的老家人,只见他红着眼睛呜呜咽咽的烧纸,抬头一见到她,马上放声大哭,“大小……大爷!老奴对不起林家啊——”总管不住的往青石板地磕头,不一会儿就血迹斑斑。
“周叔,你在做什么?”丽婉赶紧搀起他,心一阵阵的发冷,“好歹也告诉我是什么事儿!是丽萍……出了什么事情吗?”
周总管一路哭,说话颠三倒四,倒是他儿子在旁边垂着泪,把事情说清楚了。
原来丽萍会弄到里外消息不通,竟然是郡守搞的鬼。郡守奉了“上面”的密令,先是想饿死萍踪先生,哪知道这位名动天下的大儒居然饿上七日不死,只稍稍清减。
郡守没办法,想出灌毒这个阴损法子要弄死她,正灌着呢,却天降鬼神,虐杀了郡守和狱卒,除了关在牢里的犯人活着,其他人死得干干净净,凄惨无比,丽萍就这样被劫出大牢,那夜阴风惨惨,沿路鬼神哭号,谁也不敢出去看。
人人都说,萍踪先生是文曲星下凡,郡守谋害神人,鬼神震怒,遭天诛了,又怕鬼神怒及平民百姓,所以户户焚香安杨柳枝,还替萍踪先生安了祠。
听完这些传闻,丽婉跌坐在地上,眼睛都直了,不住地颤抖,林玦想扶她起来,却发现她身子沉重无力,知道她受到太大的打击。
“周叔,这些话是怎么传出来的?也未必真如此。这世上岂有鬼神?真是糊涂……”林玦一面责备着,一面擦着丽婉额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