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仅有树叶因风婆娑的声响,以及耳畔沉稳的心跳声。她似想起什么轻笑道:“我今天话还真是多。”
午后,湖面上的清风徐来,雩娘身体里的瞌睡虫已蠢蠢欲动。
“好舒服,连我都想睡了……”她合上眼,沉入梦乡。
另一双浓黑的眼眸却睁了开来,眼底透着一抹幽光,然其中的涵意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拿起一旁的薄毯,轻轻为她盖上。
他凝望着亭外湖面,风扬柳拂,风中有语,絮絮。
——我会想念你的怀抱。
残暑未尽的夜,黑如缎;满空星斗,灿如炬。七夕夜,家家户户的女儿们在院中供着鲜花瓜果以乞巧。
庭园之中飘散若隐若现的花果幽香,女子的娇语轻笑,不知是因牛郎织女的绵绵情意而赧颜,或因低诉的体己话儿而羞掩,但都似乎不觉花影间尔然凝望的眼光。
仆从眼角瞄了瞄园中的女子,再看了看主子,惊讶于从没见过爷如此专注的神情。他清了清喉咙,刻意压低声音道:“爷,兰姑娘来了,在东湘阁候着。”
胤祥瞟了眼仆从,轻淡回应。“是四爷差来的?”
“是。四爷交代了话,说明儿个您值宿大内,请您早些歇着。”
四哥可真替他想得周到!皇上每年离京避暑,未同行的皇子,则轮流于京城值守,总理朝中政务。亏四哥心细,值宿事繁杂务多,所以在行前特地差了姑娘来替他“解解闷”!
胤祥抿着笑意,轻道:“我待会儿就过去。”
“爷,还有一事。”
“嗯?”
“伍姑娘又差小的替她送信。”仆从将信递上。
脸上原有的笑容骤失,他抬头望向今夜特别分明的星子,淡然的口吻有着冷意,道:“烧了它。”旋即转身离去。
“是。”
鼻前扑来的花香,他不禁联想到她身上的香气。七夕夜,让他想得太多了……
“牛郎和织女虽各分东西,却总能在七夕见上一面以解相思苦;而我,永远都在等待……小十三,你有没有跟皇阿玛说,说额娘很想、很想他……”
“额娘……我……我……”小男孩不敢说,为了这事,他才和哥哥们大打出手,若不是四哥护着他,他不知道会被那些人高马大的哥哥们痛宰成什么样。因为,他们都笑他是——疯婆娘的儿子!
“小十三……连你也不要额娘了吗?”女人满颊是泪。
“额娘,您不要哭、不要哭……小十三会陪着您……”小男孩也急哭了。
“好、好,这才是额娘的好儿子,陪着额娘……一起……死……”
“这真是要送我的?”小侍女兴奋说道,长这么大,是头一回有人送她东西。
“嗯,我在帕子上绣了你的名字。”
“我看得出来,这上头还绣了一朵荷花。雩娘,谢谢你。你绣得好漂亮!人家说女孩儿要在七夕诚心乞巧,你哪有需要呀?天生就有一双巧手嘛!”小侍女小荷开心极了。小荷和雩娘年龄相仿,是胤祥差来服侍她的丫环,可雩娘说什么也不肯让小荷称她“小姐”,非得要她直呼名字不可!
雩娘感染到小荷的心情,也扬起笑,道:“其实我的绣功差强人意,我家夫人还在……”她蓦然一怔。
“怎么啦?”小荷不明所以,瞧雩娘愕然的模样,直觉奇怪。
“没、没事——”雩娘察觉自己不慎说溜嘴的“夫人”一词,下意识抬手轻抚朱唇,不住轻颤。看到小荷生疑的眼光,她赶紧叉开话题:“我才是应该好好谢谢你,这些日子添了你不少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我还怕没侍候好你呢!而且,很多事都是爷交代的,我只是照做而已。”
怎么小荷随口提到十三爷,她的心就跳得好快?
“你一定很特别喔!我来十三爷府也快三年了,从没见过爷对待哪个姑娘这么好的。”小荷没心眼的说道。
“是吗?”她心头竟忍不住泛起酸意,怎么搞的?
“当然!除了四爷,爷从没和任何人在书斋里待过,可是爷却要你每天到书斋,不是吗?那不叫特别叫什么?更何况,你又不住在东湘阁!”
“东湘阁?”那是什么地方?
“服侍爷的姑娘都住那儿的,不过从没人久住过就是了。”小荷虽直肠子一个,但想到有几次撞见那里的姑娘衣衫不整,脸颊也不禁微微一红。
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好不舒服!
小荷大咧咧的性子哪察觉得到雩娘神色的变化,仍自顾说着:“雩娘,你改天要是有空,教我绣绣花儿好不好?”
她拉了拉雩娘的衣袖,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啊?好、好啊,不过,我才想和你学学做饽饽呢!”
“真的?”小荷想到自己也有东西可以教人,精神为之一振。“明儿个我来教你,好不好?”
“嗯。”雩娘强撑笑意,微微颔首。为什么听到有别的姑娘侍候十三爷会那么难受?
翌日——
雩娘独自在园里走着,眼前的景致已重复了好几遍,但就是找不到往厨房的路。她到十三爷府也有好一段日子了,平日不是待在胤祥身边,就是有人随待在侧,哪需要她费心记路呢?
一早,胤祥差人告知她不必到书斋,她正想可以趁这个机会到厨房找小荷学做饽饽,怎知十三爷府邸之大,她不知走到哪儿了,想找个人问都找不到。
穿过一处拱门,树叶交错间遮掩着一幢楼阁。
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在?雩娘才想着,就听到里头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无意间,她瞥见楼阁正门横扁上清清楚楚刻拓三个楷体字:东湘阁。
她心头一紧,门却在这时正好打开。她不知自己在慌什么,竟像偷儿般赶紧躲到一旁树后。
“十三爷,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
胤祥没有回话。
“人家好想您,想多陪陪您嘛——”
雩娘终究是忍不住,偷偷倾了身,窥视他们两人的举动。才看一眼,她慌得头也不回地跑开。
十三爷和那女人——十三爷也对别的女人做那种事!为什么她好难受、好难受!
不是说今儿个要值宿京城吗?不是说一早就要出门了吗?那女人手缠绕着他的脖子,他们——
她从来没这么难受过!
“喂,雩娘,你来的正好,我正在准备材料呢!待会儿我们就来做饽饽。”小荷一从厨房出来,就看到雩娘往这方向跑来。她原本以为雩娘会找不到地方,正想去带她过来呢!
她察觉有点不太对劲,雩娘的脸色好白啊!
“雩娘,你怎么啦?”小荷上前抓住她。
她气喘吁吁,怔怔望着小荷。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受?
“唉——”小荷惊呼一声。“雩娘,你怎么了?别哭、别哭呀!”
泪再也止不住,淌落而下。
雩娘将自己闷在房里三天了,闭门不出。
门被推了开,雩娘察觉有人进来。她仍将自己蒙在被窝里,气弱无力地说:“小荷,我吃不下,你别再拿来了,去歇着吧!”
倏地,被子被一把掀开,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揽腰抱了起来。
胤祥抱着她坐在床沿,满脸怒气。
“为什么不吃东西?小荷说你这三天来几乎什么都不吃!”他恼急了,她不知自己是什么身子吗?之前替她做的调养,全是白费功夫了!
他回来了?不是在做梦吧?雩娘这才忆起自己想了他好几天了,为什么脑子里只想着他呢?
“我……好难受……”泪水又不争气地淌下。
“是哪儿不舒服?”方才的怒火一扫尽散,胤祥赶紧为她把脉,没什么大碍,只是气虚了点。
“别哭了,告诉我,你是哪儿不舒服?”他抬起手为她拭泪,眼底的温柔瞒不了人的。
她擤一擤鼻子,哽咽道:“我……我答应过世的——”雩娘把“夫人”二字说得极轻。“不……不掉泪的……”
胤祥环抱着她,让她的脸颊侧贴在他胸前。“是因为不小心哭了,所以难受?”真是忠心的小丫环,连这种事都耿耿于怀。
“不……不是。”
“那又是为了什么?”胤祥心想,这小女人又想到雷家的什么了?
“我……我……”哎,真没用,怎么一直哭呢?雩娘孩子气地抹去颊上的泪水。
“那天……我看到……在东湘阁……”轻弱的身子哭到微微抽搐着。
东湘阁!和雷家有什么关系?
雩娘接下来的话才让他恍然大悟。
“你……你抱着一个女人……”她说不出他们二人唇齿交缠的情形。“我好难受、好难受……我已经……好几年都不哭了……”
“你……”胤祥一时语塞,心头涌起的是莫名的情愫。
他低头半哄道:“别哭了,我——”话到嘴边停住了,他改了说词。“我现在不就只抱着你?”
雩娘还在拭泪,剔透的泪珠扑簌簌地淌流不止。
“为什么看到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会难受?”胤祥明白的,再追问只是为了听听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