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要自问,如果丈夫不是如此温柔多情,如果自己可以少爱他一点,那么伤痛 是否可以轻些?
何陈好抱著外孙女站在病房门口,望著女儿消沉死寂的脸孔,不由得摇头叹气,自 从得知丈夫葬身放大海,瑾琳就有如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不吃、不喝也不睡,她好怕 女儿会就此凋零。她轻声走向女儿,微笑的说道:“瑾琳,这是你的小女儿,你要不要 抱抱她?”她试著用小女孩来唤回女儿的心。
伺瑾琳转头看向母亲,也看向了自己怀胎十月所生下的女儿,可爱的脸孔非但没有 唤起她的母爱,反而让她想起命运残酷的作弄。这个可爱的女婴的确成功化解了母亲脸 上的模然,可惜她得到的不是母亲的爱怜而是恨与怨。
“不!我不要抱她,是她害死昱中的,要不是她,昱中不会提前回国,更不会搭上 那班亡命飞机,是她害死昱中的,我恨她,我恨她。”她忽然情绪激动且疯狂的叫喊著 。
“瑾琳,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这一切只能怪命运的安排,怎么可以怪罪于无辜的 小生命呢?”她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她先是不断的自责,后悔不该 要求丈夫回来陪她生产,现在竟把一切的过错推往甫出生的女儿身上。
“要不是因为她,昱中就不会死,要不是她……”
“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现在的情绪不稳定,但你也不该迁怒于女儿身上,她一出 生就没有父亲,已经够可怜了,你该多给她一些爱,而不是残酷的剥夺她唯一可得的母 爱,你这样的消沉偏执,对孩子是不公平的。”
“公平?”瑾琳哀恸的叫道:“上天对我公平了吗?上天对我公平了吗?”伤痛的 泪水再度决堤。
“瑾琳,你不要沉溺在悲哀中好吗?好好的看看你的女儿吧!她需要你的爱啊!别 再剥夺她唯一可得的爱,她已经……”何陈好苦口婆心的劝导著。
她开口打断母亲的话,冷冷的说道:“妈,我累了,我想休息了。”现在她如何听 得进这些呢?如果可以选择,那么她宁愿从没有怀过这个孩子。
“你……”她看著一脸漠然的女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好吧!那你先休息吧!
我去请人帮你炖些补汤。”她抱著外孙女,心情沉重的走出女儿的房间。
“带著两个小姓儿出门千万小心,最好别走太远。”何陈好欣慰的交代女儿。
从如絮出生到现在,瑾琳从没好好的抱过她,尽管她苦口婆心的劝解著,但女儿依 然不肯施舍丝毫的爱给如絮,而今天瑾琳却一反常态的要求带两个女儿出门,她很高兴 有这样的发展,以为女儿已经想通了一切,不再把丈夫的死归咎到如絮身上。
但这一切真能如她所预料的吗?人类隐藏心底的残酷细胞,有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也无法想像的,何陈好怎么也想不到,女儿第一次主动亲近小女儿,竟只是想为自己的 残酷、冷漠找借口。
她带著女儿走出家门,便直接上了一辆计程车,到行天宫下车,走进了一家颇有知 名度的命相馆。
“请坐。”馆主微笑的招呼著。
“大师,麻烦你帮我看看,我女儿是否命中带克。”她冷漠的指著如絮。
“啊!”被称为大师的男子,略带惊讶的看著何瑾琳,他从事算命工作二十多年了 ,从没有父母是这样的开场白,这怎不令他吃惊呢?
通常父母带著自己的子女甫来论命,总是希望得知自己的孩子将来富贵荣华、衣食 无虑,所以大部分的算命者极尽可能的夸大好的一面,并尽力的淡化不好的一面,如此 才能皆大欢喜。
“怎么了?大师为什么这样看我?”何瑾琳略感紧张的看著大师。
“没什么,我只是看看你的五官,先从你的子女官去做判读,你女儿的生辰八字呢 ?你带来了吧!”
“在这儿。”何瑾琳随手将小女儿的八字拿给大师。
他低头研究了好一会儿,再转头看著如絮,尚未满周岁的她,乖巧的躺在婴儿椅中 ,乌溜溜的黑眼珠好奇的张望著四周。
好个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啊!他打从心底赞赏著,可以预见长大后的她倾 国倾城,这样美丽的小东西谁能不爱呢?偏偏她就得不到母亲的爱。
“怎么样?大师,她是否命中带克?”
大师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个小女孩命中的确带孤克,缺乏父母的缘分。”
“我就知道。”听到自己的女儿命带孤克,她非但不紧张,反倒有一种残酷的满足 感,因为这证明了她没有错怪她,更没有错待她。一个命带孤克的女孩,甫出生便克死 了自己的父亲,自然也得不到母亲的爱,这一切都是命。
何瑾琳的表现再度令大师愕然,但他隐藏了心中的感慨,按著说道:“她的五官端 正、眉清目秀,长大后必定是个美人胚子,”说到此,他轻叹了一口气后才按著说:“ 这应验了古人所说的一句话?‘红颜薄命’。”
“是吗?那么说来,她非但命带孤克,而且命不好?”何瑾琳眉头紧皱的问道。
“呃!”大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应该这么说吧!不管她想得到任何 结果,都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心血才可以,不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
何瑾琳不感兴趣的打断大师的话,“那你再帮我看看大女儿。”她赶忙再拿出大女 儿的生辰八字。
大师感慨的接过八字,一样研究了大半天后,才开口说道:“此女的命运相形之下 好了许多,她不管想得到什么东西,最后总能手到擒来,她的成长过程可以说是一帆风 顺。”
“谢谢大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瑾琳随手附上一个大红包,满意的带著两个女 儿走出命相馆。
望著何瑾琳的背影,大师不由得深深叹息道:“唉!她的恶运正始于你身上啊!”
这些话他当然不能说,客人付钱想听的可不是这些。
想起柳如絮可爱的模样,他长叹道:“唉!如絮呀如絮,你在母亲的眼中果然轻如 柳絮啊!”
十岁该是无忧且充满欢乐的年龄。此时既没有国、高中的升学压力,没有成人世界 的复杂多变,这样的孩童能有多少忧愁呢?
但柳如絮早熟的脸孔上,硬是有了成人的苍茫,成长对她而言并不轻松,因为父亲 罹难身亡,成了她必须背负一生的十字架。
当别人高唱哥哥爸爸真伟大时,在她耳边回响著的是母亲冷淡淡的声音,不断的告 诉她,她正是害死父亲的凶手。
当别人唱著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时候,在她脑海中上演著的,则是母亲冷淡的神情, 母爱她渴望却永远得不到。
如此的童年,怎会有天真无邪的快乐呢?她一次又一次的因母亲的冷淡受伤,这时 外祖母成了她唯一的温暖。
她总是伤心的靠在外租母的怀中,哽咽的问道:“外婆,我是不是妈妈外面捡来的 野孩子?”她幼小脆弱的心灵,早在母亲的冷漠中千疮百孔。
“傻孩子,你怎么会是从外面捡来的,你是你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外婆可是看 著你出生的哦!”她宠爱的揉著外孙女的细发,相较之下,这个敏感而细心的小女孩, 得到她无限的怜惜,只可惜她的母亲看不到她的好。
“那为什么妈妈不爱我呢?”她受伤的心灵发出了呜咽的呐喊。唯一肯给她亲情关 爱的只有外祖母了,她是她成长中唯一的避风港。她不懂,为什么母亲始终冰冷的回应 她的爱,不管她再怎么努力的讨好母亲,母亲总是不给予她一个鼓励或微笑,母亲的心 中永远只有姊姊。
外祖母强掩著心痛,只是爱怜的揉揉她的头,宠爱的呵护道:“小丫头,别胡思乱 想,你妈妈当然是爱你的,只是她爱你的方式不同罢了!”
“真的吗?”她用水汪汪的黑眼珠凝视著外祖母。
“当然是真的。”她的外祖母慈爱的微笑著。她就像一个修补师般,一次又一次的 修补著女儿带给外孙女的心灵创伤,让小女孩在无依中找到可依靠的怀抱。
“我最爱外婆了。”小女孩贪婪的吸附著外祖母的爱,对小女孩而言,外祖母就是 她的全部。
但老天就像与她过不去做的,在她十五岁那年,残酷的夺去了她唯一的依靠,留下 她孤伶伶的生活在没有爱的世界中。
她当然不至于像灰姑娘被凌虐,衣、食、住、行,她样样不缺,唯一缺少的只有爱 ,而这是她最渴望得到的。
“如絮,你坐下来,我有事告诉你。”如苹唤住了正要走回房间的如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