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将她的身影忽明忽暗地投射在屏风上。她和薛劭还能再见面吗?他俩还会不会有将来?
「喀——」
绝不可能在深夜响起的开门声截断了容嫣儿的思虑,惊得她立刻坐起身!
夜风徐徐……
容苹儿正站在卫士严守的廊道上。
「小妹!」
听著从小到大的呼唤,容嫣儿看著容苹儿的神情逐渐变得激动……「姊姊——」她直奔向容苹儿,「对不起……对不起!我害了你和娘……」她控制不住地在姊姊的肩上痛哭!
容苹儿鼻酸的紧拥住两眼红肿且消瘦的妹妹,同时,她也蹙眉瞥视著这间没有半个仆婢的冷清宫室,搁在床前长几上的是没动过半口的粗茶淡饭……
她已经见过惠帝和吕太后。妹妹同薛劭做出不可原谅的事,他们两个整理了些钱财打算溜出皇宫、远走高飞的事,吕太后都告诉她了。
她除了感到震惊、愤怒,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恨自己那时在翔林室怎麽会就那样放过了薛劭。
「我妹妹……她不可能做出勾引这种事,她定是被薛劭欺骗!」
「薛劭自己也承认勾引你妹妹,一切的罪过都在他。所以嫣儿才能不用入狱遭受刑罚。」
可当她听见太后的回答,她却又心生疑惑……
容苹儿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薛劭那个坏蛋的事。「好了,没事啦!我和娘都很好。」她安抚好不容易才能见到的妹妹,在妹妹啜泣著想说话时,她谅解的笑了笑,拿出手绢为妹妹擦掉眼泪。「什麽都别说了,你和薛劭的事情,姊姊知道。」
容嫣儿感激的凝望姊姊,却没想到要问姊姊怎麽能来看她?惠帝和吕太后接下来又会怎麽惩处她?现下,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人,「薛劭呢?姊,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 ※ ※
「小丫头还好吧……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薛劭低喃著。
靠坐在墙角,他仰望送饭用的小入口,也是这间连腊烛都没有的漆黑牢房里唯一的窗口,瞧著外面天色由暗变亮,再从亮转暗……
他不知道已经在这间阴冷、霉臭味浓重的狭室里待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浑身的伤肿疼得紧。
惠帝的马鞭子还真不客气的全都打在他的身上!他现在才领悟到,原来,发疯的男人比女人更恐怖呵!「难怪常听人说伴君如伴虎……皇宫这种地方还真是不容易生活。」薛劭苦中作乐的笑说,可一笑,脸上的几道鞭伤便开始抽痛!他抬手抚脸,竟然发现他的臂膀颤抖无力。
不只是他的两条胳膊,他的双腿、饥饿的身体都是虚软无力……薛劭不由得瞥向因受伤没来得及接住,而有好几顿让守卫丢在地上的饭菜。
散发出酸臭味的乾硬饭菜正让老鼠爬著——顿时,他空荡的胃部感到一阵作呕,他忙撇开头。
「匡当!」
当薛劭闭眼强迫自己入睡以逃避难忍的环境时,他却听见栓住牢房的锁链大响!
「喂!有人来看你了。」
一阵子没接触光线的薛劭聆听到守卫的喊声,本能地避开刺眼的亮源。他边猜测著除了来审问过他的吕太后、打过他的惠帝,谁还能被允许来这牢狱里见他?於是他眨眨眼,努力适应光亮,望向烛火旁的纤长身影。
小丫头!当他瞧著模糊的清秀脸蛋,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可再眨了两眼细看,那清秀中带著英气与愠怒的脸庞登时教他低呼出声,「容苹儿?」
带著妹妹的期盼,极不甘愿地恳求陛下和太后恩准而勉强来探监的,正是容苹儿。
俯视这个她在上林苑、在翔林室见过的如红花一般媚艳的男人,如今竟变成个脏污不堪、伤痕累累仿似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枯瘦苍白僵尸,容苹儿吓了一跳,本是要冲出口的辱骂不由得全吞回肚子里。
「我想和薛劭单独谈谈,可以吗?」
「不能太久。」
薛劭微笑的瞥著瞪大眼直盯著他看的容苹儿。
容苹儿除了惊讶薛劭的遭遇,更震惊於他所处的脏臭环境!
她忽然想起吕太后说过的话语,若薛劭干了坏事,还把一切过错推给妹妹,如今,恐怕待在牢里的是妹妹了。容苹儿蹙紧眉,不敢想像妹妹也变成薛出现在这个样……
「嫣儿,她还好吧?」
一声低沉的询问打破了一室的窒闷。容苹儿藉著烛光,从吸引人的嗓音,满是脏兮胡碴子的笑脸上找回了她所认知的薛劭。
她可不会因为他的凄惨模样,就这麽轻易的饶恕他对她妹妹做过的一切!她愤慨的说:「她能好吗?她因为你而被取消了婚约,如今还要被陛下贬为庶民,逐出长安城,幸好太后宽限我妹妹几天,所以她现在暂时还能住在家里。」
容嫣儿走近靠坐在墙角的薛劭。「都是你这个坏蛋害的!你害我妹妹如今只会整天哭泣,还害得我也因此让陛下和太后嫌恶,被送去匈奴国和亲!」
她回想起太后在对她讲出「薛劭自己也承认勾引你妹妹」的话语之後,接著便对她说出——
「嫣儿虽然没同薛劭一样判重刑,但她令陛下、令整个皇室蒙羞,还耗费这宫中许多人为她张罗婚礼,容家也该担负我们的损失。
「你不用紧张,毕竟你父亲是先帝时期的功臣,你的母亲也让先帝嘱托我要好好照顾……所以,陛下只罚你妹妹降为庶民、离开长安城。
「嫣儿不知洁身自爱,做出丑事被陛下取消婚约,这事儿应该瞒不了世人多久吧?嫣儿这辈子是难找到好婆家了,或许连你家的声望都要受到牵累。苹儿,你今年十七了吧?你妹妹出了事,这两三年,你娘亲要替你觅得婚事,该也挺难?我这儿倒有个建议……
「匈奴国来向我们提亲,你若愿意,我便同陛下说去,让陛下封你为公主,前去匈奴国和单于成婚,这样一来,你既有了归宿,也可以提振容家的声誉。」
什麽归宿、声誉?封为公主被送去给单于当老婆,这样的烂建议谁会答应啊?可吕太后还是擅自决定了她的婚姻大事,还一副她不愿意照做,就要再加重惩处妹妹的样子。
吕太后母子变相的报复、妹妹的将来、容家的处境……这些本来不存在的问题皆因薛劭而起!容苹儿越想越气,陡地,她抽出藏在身上的短剑,架在薛劭的脖子上。「都是你在耍花样,我早该一剑刺死你的!」
薛劭的面色平静,沉静不语。
容苹儿不由得将锋利的刀刃抵在他凸出的喉结。「喂!你干嘛不讲话?是觉得太对不起我们,还是觉悟到你自己太坏,该是受到教训了?」
薛劭感受利剑割破皮肤,但他不觉得痛,反而有一种就要获得解脱的甘甜感,他索性闭上眼,轻声说道:「你动手吧!我无话可说。」
对於嫣儿,他这一生都无法补偿她,他更不希望她的家人因此而受到牵连。可如今,他即便想帮助容家,他一个被关在牢房的罪人,也无能为力!
「你……」容苹儿瞧著剑上染血,忍不住将手缩回一些。可满腔的怒气尚未消平,她的剑仍然不离开薛出的脖子。「你不要以为装可怜,我就不会动手!」
薛劭缓缓张开眼睛,直视仍旧怒气冲冲的容苹儿,无奈的笑说:「我被关在这里永不得释放……你一剑刺死我,我还高兴呢!不过,你不杀我,我猜我自己应该也活不了多久啦!太后恼我和嫣儿在一起,更顾忌陛下还对我有情,或许过几天,她就会派人来杀我了。」
「薛劭——」
「苹儿小姐,是嫣儿要你来看我?」薛劭打断容苹儿的话!继续道:「还劳烦你替我告诉嫣儿,说我是真心的爱她……我死了,教她别太难过,一定要她再找个好男人嫁了。」
听闻薛劭不似作假的诚挚言语及从容安详的神情,容苹儿紧握的利剑竟犹豫的松动……
第七章 情郎
此夜西亭月正圆,
疏帘相伴宿风烟。
梧桐莫更翻清露,
孤鹤从来不得眠。
——西亭·李商隐
六月季夏
容苹儿让惠帝赐封为宣和公主远嫁匈奴国,这件事与容嫣儿被取消立为中宫皇后、逐出长安城,随同姊姊北上的事情一样在全国各地沸沸汤汤的宣扬开来。
就这样,心有不甘的容苹儿带著创伤的容嫣儿,和陪伴两个女儿走一程的孟英及容家几名死忠卫士,他们在周遭好奇目光的包围之下,开始了随著皇室将送给单于的财物与护卫队伍一行人北上和亲的旅程。
另一方面,宫中第一美男子薛劭被吕太后赐毒酒亡於牢房之中的消息,在容苹儿的车马尚未出长安城时便传开了。
听闻情郎的死讯,容嫣儿眼前一黑,当场昏厥过去!
薛劭死,她的心也死了。
如今,她空留一副躯壳,感觉不到自己!也感觉不到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