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妇闻言再度扬起手,但却蓦然停顿在半空中。
处境有点尴尬,打下去不就应了她的话?她仅能怒瞪着她。
少妇想了想,放下手,深吸口气稳住自己,扬起下巴说道:
“打从我进门那天开始,你爹就没把你们母女俩放在眼里,没把你们赶出去,是看在你外公那边还有点家世。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要不是得等你守满三年孝,我真恨不得立刻把你轰出去!”
“我求之不得。”蔺雨洁边说,边挣开仆从的钳制。仆从不敢放手,等着女主人的指示。少妇以眼神示意,仆从这才松开手。
事实上,要不是她爹从三年前开始不准她随意外出,派人随时盯着她;要不是戴孝之身有所忌讳,蔺雨洁早就离家出走,到苏州找她外公了。
“别着急——”少妇特地拉长尾音。“你爹已经帮你安排好了,下个月十五出阁,到时候,你就不再是蔺家的人啦!”语罢,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几声。
“你胡说什么?”出阁?谁说她要嫁人了?
“要不是你娘死得不是时候,你十五岁那年,早就替你安排好亲事!人长得美就是有这点好处,咱们汴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贵族、富家子弟,眼巴巴的等了三年,就盼能娶到你蔺雨洁,好尝尝你这朵‘汴京名花’的滋味呢!”
少妇嘴角带笑,心想,你蔺雨洁再怎么骄傲,终究是个躺在男人身下、让男人玩弄的东西罢了!“不问问是哪家的公子爷儿吗?”怪了,蔺雨洁这丫头怎么会对这件事没啥反应,只是冷冷地瞅着她。
“不必,因为我——绝对不嫁!”说罢,她推开身边的仆从,急急跑开。
“蔺雨洁!”少妇叫不回她,看着她跑走的方向,哼一声,道:“找你爹也没用,他早收了人家的聘金啦!”
“爹!”蔺雨洁无视仆从的阻挡,直接冲入书房。
正在书房和几位重要买家讨论商号出货事宜的蔺老爷,见女儿如此莽撞,深皱浓眉,一脸不悦,怒道:
“没规矩!没见到这里有客人吗?出去!”
“我有事要跟爹说。”既然都已经失礼了,那就豁出去吧!她想。
“这是您家的千金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坐在一旁,年莫四十来岁、人称“开口笑”的朱老板,一脸馋相说道。
他色眯眯的眼直盯着蔺雨洁瞧,生平阅女无数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伦绝艳的女子,当下立刻口干舌躁了起来。
“让您见笑了,这丫头下个月就要出阁嫁人,还像个孩子似的,一点规矩也没有。还好季家少爷不嫌弃,肯娶我这没家教的女儿。”蔺老爷明白男人看到女儿的容貌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边陪笑说道,边暗示在座的人,他女儿已经算是汴京首屈一指的富豪季家的人了,那可是他们绝对碰不得的。
“我不嫁!”蔺雨洁突然插话进来,态度依旧冷漠如冰,两眼直视着她爹,以宣示她的决心。
蔺老爷又被她的态度激怒了,碍于客人在此,不好发作,正准备差下人遣走她时,在座另一位吴老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唷,你们看看,这小姑娘在害羞了呢!”他一双三角眼也流露着惊艳的目光,更不避讳的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绝色佳人。
他的话引起在座哄然大笑。
蔺老爷这下更恼了。男女有别,不能共处一室,女儿这下不但公然抛头露面,还引起他人觊觎之心,这要是传到季家那儿,误了亲事怎好?他还得靠季家的财势支撑家业啊!
“见笑、见笑了。”蔺老爷硬是挤出笑脸。
这些人都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大商人、大财主,也都是因为他将和季家结为亲家,才能和他们攀上关系。蔺家家业这几年来亏损连连,又欠了钱庄不少钱,这些人与他有相当的利害关系,更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他可不能在这里出了乱子!
“那——刚刚咱们讨论的事就有劳各位了。嗯,对了,我在怡香楼设了宴,也备好车,不如请各位移个尊驾吧。我先拟个合同,稍后就到。”蔺老爷极漂亮地圆场,给自己一个下台阶。
生意人是懂得进退应对的。坐拥好几座矿场的杨老板率先站了起来,笑道:
“也好,怡香楼那些艳妓可真是会服侍人,待会儿有美人在怀,聊什么都尽兴!”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边往来着社交辞令,边纷纷退出书房。
蔺老爷迎着笑脸送客至门口,却一脸怒气冲冲的回来。他话还没出口,蔺雨洁就先开口说道:
“娘过世前,您答应过她,要送我去苏州外公家。”她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着一件事。
除了冠父姓、除了她娘,蔺雨洁从来不认为自己和这个家有什么牵扯。因为,这个名为她爹的男人,打从她有记忆以来,就没真正关心过她和她娘;而她,对这个家也漠然惯了!
“我真想好好打你一顿,你真是让我丢尽了脸!”蔺老爷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我不嫁!”她再说一次。
“由不得你!你娘当时病危,那是我虚应她的话。”
冷静的眼眸闪过一丝讶然的幽光,不敢相信有人会无情、无信到这等地步!
“更何况——”蔺老爷继续说:“当时你外公已经比你娘早走一步了,她的三个兄弟分了家产,各自独立门户,就算送你去苏州,恐怕也没人愿意认你这个亲人吧!”
蔺老爷没说的是,当年家业岌岌可危,他求助于元配娘家,才知道这件事。当时蔺雨洁的舅舅给了她爹一笔家产,他闷声不响吞了那笔钱,没告诉她们母女俩。
“季家在汴京财大势大,嫁过去不愁吃穿,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你打灯笼都找不到!”
“我不稀罕。”傲气的背后载负着一颗沉重无比的心,她惟一能离开这个囚牢的机会竟是一场空!
蔺老爷几乎想立刻一巴掌打过去,但看到她脸上的红印,大抵也猜想得到之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再想到过几天,季家就要派人来家里量制嫁裳,届时若看到她身上带伤,怕会节外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蔺老爷硬是强忍了下来。
“婚姻大事,本来就该奉父母之命,哪有你说话的份!你最好给我乖一点,别再闹出笑话,不然,我会让你连房门都出不了。”
语罢,蔺老爷朝门外大喊:“你们进来,送小姐回房!”
二名仆从进门,俯身应道:“是!”
“我绝对不会如你的愿。”蔺雨洁低声说道,看也不看她爹一眼,挺直身子走了出去,仆从尾随在后。
就在她跨出书房时,一声怒喝从身后传来。
“我用绑的,也会把你绑上花轿!”
蔺雨洁根本充耳不闻。
回房间的路,像是要走一辈子似的,走也走不完。沉重的心连带牵制住双脚,她走得好吃力啊!自从娘过世之后,她关上心扉,不愿意再去感受有关这个家的一切,惟一能让她期待的事,就是守完孝,离家的一天,!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垂死的女人,随意轻许的诺言!
她身边还剩什么是真的?
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该哭,却流不出眼泪;她该恨,却麻木到没有感觉——
脑海里闪过片片回忆,全是自她懂事以来,母亲郁郁寡欢、以泪洗面的模样。
一个男人变心、另结新欢,竟让一个女人十几年来萦系于怀,成了她最后抑郁而终的原因?
这是未识情爱的蔺雨洁所无法明白的。
“娘,爹为什么都不来看我们?”六岁那年,她问母亲,不明白爹为什么愈来愈不常出现在她们面前。然,记忆中,母亲只是悄然落泪。
后来,她才知道,那年爹娶了一个女人,还带了二个小男孩进门,就住在东侧的大房里。就从那时候开始,一年当中见不到爹几次面。
而那个女人,是爹在外头众多的女人当中,惟一娶进门做偏房的。因为她不允许再有其他的女人进家门!
娘说,爹会依她,是因为只有她替爹生下儿子!
无后为大!难道这就是女人惟一能为男人做的事?
“小姐,您的房间到了。”身后的仆从看她没进门的打算,提醒她一声。
蔺雨洁回过神来,不做任何回应,径自开门人内。仆从则站在门外守着。她知道这一定是她爹的主意,派人守在门外是怕她逃家。
举目四顾,少了书册,偌大的房间现下显得空荡荡。
她缓缓踱步至桌前坐下。
风,轻吹开窗,将院子半开的栀子花香携了进来。浓浓的春意,却化不开她凝凝如冰的心。
“洁儿,原谅娘、原谅娘……娘对不起你……”已经三年了,她还是不时想起,娘临终前不断向她泣诉的话。
为什么会常忆起这幅情景?也许那是她娘惟一意识到这个女儿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