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听了噗哧一笑,说:“是他啊?我记得。”但并没有出现一个和她心灵相触的答案。
时候不早,她必须离开了。
“娘,我先走了,回去前我会再来看你。”
桂娘微笑颔首。“你方便就好。”
送她到门前,桂娘终究还是忍不住,再脱口说道:“女儿,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在心里对他念念不忘。”今日一见,她知道女儿已经不再是那个当年听从她的话,跟着她爹到江南的小女孩了。
所以,她不愿意刻意刺探她的心事。
卢珊珊停下脚步,偏过头一脸深意的看着她娘。
“我明白。”
* * *
傍水临池的一处楼阁里,愤而击案的声音如一计响雷破空而出,毫无预警地,劈乱了韩府于午后惯有的幽静。片刻,那足以燎原的怒火,教园内仆役、婢女如无头苍蝇般,慌张张地四处窜逃。几名胆子较小的婢女,边逃边不住掩面轻哭了起来。
满园弥漫着如箭在弦上的紧绷气氛,连庭院里的百花香瓣、松竹叶片也受到影响,不禁缩起花蕊、敛住叶尖,只剩苍藤茎枝抖颤颤。
“怎、怎么办……留言公子一个人在那儿!”
“还好有言公子在,这事儿除了他,谁能顶得下来?”
“嗯……言公子人真好……”脑海中顿时浮现言公子平日亲切待人的模样,小婢女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少女怀春的娇态。
“你这丫头,现在不是要花痴的时候,还不快到前头准备、准备?”
“对喔,快!卢小姐还在前头等着,呜……”小婢女想起之所以仓皇奔逃的原因,忍不住又飘出泪珠儿来。
霎时人跑魂飞鸟兽散,园内一片死寂。
俄顷,春风又袭,园内几株苍松修竹稍稍倾枝,似乎也想学着躲在园外的众人般,窥伺楼阁内的动静。
是的,韩定波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这是在做什么?!”韩定洵的留书“啪”一声,被他往桌上一摔。
言立阳也是一脸尴尬与为难,只能好声好气的安抚滔天怒气几乎快掀翻屋顶的韩定波。
“定波,你明白定洵那个人的性子,你也说他是天生的风流骨、嗜女成癖,咱们城里城外哪户人家的女儿没被他摸过小手、亲过小嘴?要他成亲无疑是要他的命,他会逃家,嗯,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哼,理所当然?”韩定波眉目一凝,迸射精光。“那他早先说要见人家卢小姐又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人都来了,我怎么跟人家交代?”更重要的是,要是影响到婚事,他绝对饶不了他。
韩定洵早就料想到这点,所以在留书里还很自以为“贴心”地替韩定波想好办法就由他出面娶了对方吧!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言立阳也看过留书,知道韩定洵的“馊主意”。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我非抓他回来成亲不可!”
言立阳轻咳一声,说:“嗯,我是说卢小姐人还在大厅等着。”
“我去想办法留她下来,让她待到定洵那小子回来!”不然,邀了人家却爽约,这事若让她传回卢家,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同一时间,韩家大厅里,气氛也是有点尴尬。
天啊,她怎么还在盯着他看?
韩暨尧再偷偷瞄一眼他未来的“二婶”,虽然他知道这女人成为他二婶的希望并不大。要不是言叔叔要他先过来打声招呼,不然哼,他跟爹一样,才没那闲功夫去理会女人家!
俊秀的眉又不禁皱了起来,思忖着,要不要叫她把嘴巴稍微闭上啊?这样呆呆开开的,好难看!十岁的韩暨尧还不懂得欣赏女人的美,卢珊珊见到他,整个人惊诧到樱唇合不上。鲜润润的殷红小嘴微启,教任何男人看了都想一口吃了它!但在他眼中,卢珊珊只是一个嘴巴闭不上的女人罢了!
而她,卢珊珊,真的是愣傻了。
眼前这个小男孩怎么和当年那个男人长得这么像啊?!
往事历历,她不禁脸红心跳起来。每一个细节她都还记得。
“你说你叫韩暨尧?”她问。心想,他不仅长得像,连神情、方才跟他说话的方式,都和那个男人好像!像是刻意模仿的。
“是。”韩暨尧简单又不失礼貌的回答她。
“有没有人说过你跟谁长得很像?”她再问,心不知怎地,愈跳愈快。
“有,像我爹。”韩暨尧心想,应该是吧,因为大家都这么说,而他又没见过他娘,无从比较。
卢珊珊轻抿嘴角,这男孩一定很崇拜他爹,提到他爹时黑瞳会突然耀出光。他爹应该就是韩家大哥吧,她听爹提过这个人。
突然间,愈来愈快的心跳倏然抽紧。脑海里浮现毫无根据,却又附有逻辑性的联想——
这男孩酷似当年那个男人,这男孩又说他长得跟他爹很像,那么,那个男人和这男孩的爹会不会是——
碰、碰、碰——自己的心跳声为什么这样清晰、跳得这么大声?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到几乎要跃出胸膛,尤其是当她亲眼证实时。
她怀疑,自己的狂乱的心跳是不是在韩定波走进大厅的那一刻终止。
第四章
原以为即将终止的心跳,在触及他陌生看待的眼神时,倔强如她,极力要求自己回复正常。
两人四目相对,她诧异,他却平静。
他忘了她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爹。”韩暨尧看到他爹走进大厅,起身相迎。
卢珊珊怔望着韩暨尧,他真是他的儿子?那他……不就是她未婚夫婿的亲兄长?!
老天爷在对她开什么玩笑?
喉间的窒息感越来越强,她好想大口喘气,冲出去大声尖叫——
这一切都乱了。
是什么样的缘由,让两个看似没有交集的人,再度相遇?
是上天在定的缘分?还是命运无端的捉弄?
韩定波的脸上不见任何情绪,沉稳且客套地说:“卢小姐一路辛苦了。我是定洵的大哥。这是立阳。”韩定波一直把言立阳当成家人看待,因此理所当然地介绍他。
她是在看戏还是在做梦?
珊珊起身朝两人福礼。仍处于惊诧中的她,仅能被动的回应。
他怎能如此平静?态度如此陌生?像是——第一次见到她!
就只有她像个呆子似的,整个人愕傻傻!
不,不对,不该是这样——
“让你大老远跑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要是有怠慢之处,还请卢小姐多担待。”韩定波还是很客套。
“韩大哥您客气了。”她稍回过神,故意凝了韩定波一眼才说道,举手投足间具十足的大家闺秀风范,这是她人前的模样。
镇定!卢珊珊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她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个状况,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和她原先设想的不一样。
她不能在这时候慌了手脚。
“呃,长安商行临时有点事,定洵赶去处理,大概迟个几天就回来,我已经替卢小姐安排好厢房,你不妨先住下,等定洵回来再好好招待你,带你到洛阳四处走走看看。”
够了!他实在是客套得不像话!卢珊珊好恼。三年来,她常常梦到他们再相见的情况,但都不是这样。
为什么他可以如此平静?不愿意接受却又是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早已经把她忘了!
不行,他怎么可以忘了她?卢珊珊孩子气的一面又在作祟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
她毫不避嫌,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直瞅着他,这举动像是在对全天下的人宣告,他们俩不是第一次见面,早在三年前她就遇过他——
至今不忘!
再深吸口气稳住自己,方才的小男孩就站在他身旁——
“对了,怎么没见到韩大嫂?”珊珊瞥见站在他身旁的韩暨尧,脱口问道,浑然不知自己的口气有多酸、问的话有多奇怪。一心只想到他既然有个儿子,怎么会没见到他妻子?
她只记得他的人,却对他一无所知。
“她在十年前病故了。”韩定波的口气很平淡。
对了,她想起爹好像曾跟她提过这事——韩家老大一直未曾再娶。
奇怪,她怎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气氛有点闷,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尴尬。倒不是因为珊珊提起了什么伤心往事,而是几句话下来,她与韩定波之间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住,却又同时彼此拉扯着。
两个人都是脸上一种心思,心底一种表情。
而且,他们是不是完全忽略了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啊?
言立阳借故轻咳一声,提醒他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他发现韩定波虽然看起来冷静依旧,但以他对他的了解,他对卢家小姐的态度,是有点失常。
“请客人坐”这么简单的事他居然忘了?
言立阳真是咳对时机,不但让两人之间的尴尬稍淡,也让卢珊珊深凝的眉心全然化开,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所悟的笑。
“那珊珊就在府上打扰了。”她委婉说道,同时在心里下了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