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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索性采取最原始的方法好了。」

  「我也那么想。」

  「干脆像一个寻常小偷那样进屋行窃。」

  海费兹忽然咳嗽一声。

  金瓶何等明敏,「什么事?」

  他有点尴尬。

  「请讲。」必定还有额外要求。

  「可否在奥登堡家留下侮辱字句。」

  「不。」金瓶断然拒绝。

  他脸上讪讪地。

  「你目的既达,他脸上无光,何必再踏上一脚,不但浪费时间,且十分幼稚。」

  海费兹耳朵发热,「是,你说得对,多谢教训,我终身受惠。」

  金瓶忍不住笑。

  他们租了脚踏车,踩到半山上去。

  金瓶一向做体操,难不倒她,海费兹有点气喘。

  他们停在半途向小贩买零食解渴。

  金瓶意外看到绿豆刨冰,不禁哎呀一声,她贪婪地吃光一杯。

  海费兹凝视她天真吃相,这个女子,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一岁。

  他们终于看到那间住宅。

  金瓶巡过之后说:「晚上再来。」

  他们依原路下山。

  在公寓里,她接到秦聪电话:「玉露突然急病,我们不能来了。」

  「什么病?」

  「急性盲肠炎,需动手术,你能否单独行动?」

  金瓶立刻回答:「没问题,你们保重。」

  她按断电话,抬起头,想了一想,喃喃自语:「没问题。」

  太阳落山,她吃过简单的晚餐,看当地的报纸作消遣。

  八时正,海费兹开来一辆小货车。

  金瓶打扮成摩洛可妇女那样,穿长袍,蒙脸。

  天已黑透,半山可以看到一弯新月。

  小时候,金瓶在夜总会门外卖花,有空时时抬头看这一弯月亮,一时圆一时缺,非常寂寥。

  今夜也一样。

  她脱去宽袍,露出紧身黑衣,仍然戴着头罩,走到屋前,德国人已经出去了。

  他们开着玄关小小一盏灯照明。

  金瓶取出凿子,轻轻一撬,已经开了门锁。

  接着,她取出剪刀,一下剪断电话及警钟线,推门进屋。

  十秒,她同自己说。

  迅速找到那张画,开启小电筒,验过画是真迹,她取出钻石界刀,一手按住画框,像溜冰似界出画布,卷起,放进长胶筒,背在背上。

  她同自己说:廿五秒。

  三十五秒内可以离开现场。

  可是,像一只猫,她寒毛忽然竖起。

  她转过身子,想从原路出去,电光石火问,黑暗中她看到书桌后坐看一个人,那人没有在她背后开枪,像是想顾存一点道义,待她转身,他举起手枪,噗一声,开了一枪。

  金瓶只觉左边面孔像被蜜蜂螫了一下。

  她知道这已是逃命的时候,不顾一切,撞开书房长窗,连奔打滚逃出去。

  那人像是料不到她还有挣扎余地,急追出来。

  门口刚有两部开篷跑车经过,收音机开得震天响,车上少男少女喧哗。

  金瓶内心澄明,可是脚步踉跄。

  这时,其中一辆车里有人伸手出来,把她拖进车厢,忽然加速,一阵烟似离去。

  金瓶仰起脸,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张开嘴,想说出沈镜华三个宇,可是眼前渐渐模糊。

  她闭上双目喘气,黑衣全湿,一身血腥气。

  但是脑海深底,她仍有些微知觉,刚才一幕,不住缓缓重复放映:怎么会有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他专门等她来,那是一个陷阱,主人早已收到风。

  他一见她转身就开枪,要置她死地,为的是一幅画?不像,做他们这一行,纯靠取巧,很少看到枪,少少财物,犯不着伤人。

  为什么会有一把枪在等着她?

  那人看着她把画割下收好,为何那样大方?

  终于,她的大脑完全静止,转往无我境界。

  金瓶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否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她看到一只红汽球,球上写着「爱你爱在心坎里」,像是某个情人节的剩余物资。

  她张开嘴,「镜华」,声音嘶哑。

  有人握住她的手,「在这里。」

  原来一直守候在旁。

  她想转头,可是转不动。

  「呵,可是已经昏迷了二十年?」

  沈镜华的声音很温柔,「不,没有那么久,才七十多小时而已。」

  「子弹射中哪里﹖」

  「你头脑很清醒,」他有点哽咽,探过脸来,金瓶看到他一面孔胡髭渣,肿眼泡。

  「你怎么了﹖」

  他轻轻说:「你左边头骨被子弹连耳壳削去,现在头上填补着一块钛金属。」

  啊。

  「只差一两个毫米,医生说,便伤及脑部组织。」

  金瓶呆呆看着他。

  过很久,她问:「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有人向我汇报,有一名枪手,应邀到一间平房去,事先匿藏在书房内,待一个窃贼出现,在他得手之后,才向他脑部开一枪。」

  金瓶欠一欠身。

  沈镜华接住她。

  「金瓶,我辗转知道他们要应付的人是你们三人其中之一,我数次与你联络,可惜不得要领,于是亲自赶到这里来,我在平房守候了三天,你俩都是高手,我竟完全不发觉你们进屋。」

  「这时,看护进来看见他俩喁喁细语,笑看劝:「别太劳累,康复后才山盟海誓未迟。」

  待她出去了,金瓶才说:「我从大门进去。」

  「我们竟没看守大门!怎会想到你不用后门。」

  「多谢你救我一命。」

  「拉下面罩才知道是你,我一直以为会是玉露。」

  玉露没有同行。

  金瓶问:「开枪的不是屋主?」

  「他懵然不觉,只知道一张画不翼而飞。」

  「那张画呢?」

  「在我处。」

  金瓶轻轻说:「凶手不在乎那张画。」

  「谁派你去取画?那张画市价只值十多万美元。」

  金瓶轻轻把大卫之星的事告诉他。

  沈镜华蹬足:「真笨,一张画或一千张画,失去拉倒,一个人一个民族只要争气做得更好,忘记过去,努力将来,哪怕给人看不起。」

  金瓶说:「没有过去,哪有将来。」

  沈镜华说:「这种时候,我不与你争。」

  「请把画送到大卫之星去。」

  「你肯定不是犹太人设计害你?」

  「不,不是他。」金瓶没有怀疑。

  「也不是他背后的人?」

  「我有第六感。」

  沈镜华重重叹口气,「那么,你精灵的触觉可能告诉我,是谁削去你半边脑袋?」

  金瓶闭上眼睛不出声,一次失手,就遭人耻笑。

  「我立刻叫人替你把画送去。」

  他出去了,开门之际,金瓶听到走廊里有人说英语。

  第七章

  看护的脚步声进来。

  金瓶睁开双眼。

  「你的未婚夫对你真好,」看护声音怪艳羡,「衣不解带那般服侍你。」

  未婚夫?他以那样的身份自居?

  金瓶低声问:「我在什么地方?」

  「小姐,你在伦敦圣保禄医院。」

  金瓶大为讶异,「我如何来到这里?」

  「乘私人救伤飞机赶到。」

  原来沈镜华真确是她救命恩人。

  「你是一位幸运的女人。」

  金瓶轻轻说:「我想我是,我可否照镜子?」

  金瓶只觉得头像有铁桶罩住一般重,她看到镜子里去,满头里着纱布,左脸颊狰狞地歪到一边,她看上去像个怪人。

  金瓶没有尖叫痛哭,她轻轻走回床边,有点不知所措,终于默默坐在安乐椅上。

  「你静待康复,一个人的相貌其实不重要,不过,如果真的令你不安,我们有极高明的矫型医生。」

  金瓶不出声。

  师傅一去,她整个世界瓦解,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师傅大能的力量。

  自小到大,金瓶虽然一无所有,但她有美貌,这是极珍贵的天赋,她的面孔体态令人产生极大好感,因此生活上增加许多利便。

  如今连这一点本钱也失去了。

  一张黑色的雾网把她罩住,她混身战栗,四肢蜷缩起来。

  她见过衰老的丐妇,一辈子上不了岸,既丑又脏,在人潮中拉拉扯扯,希望摸到一只半只钱包。

  这会是她吗?

  那枪手应该瞄得准一点,子弹最好穿过她的太阳穴。

  医生进来,帮她注射。

  他告诉她:「尚有液体积聚,需要再做手术疏通。」

  她轻轻问:「我会否完全康复?」

  「你身受重伤,能够生还已是奇迹,且头脑清醒,四肢又没有麻痹,实属万幸,小姐,请你振作起来。」

  「我右边关节有不能形容的痛楚。」

  沈镜华一直站在门角静静聆听。

  医生说:「我们会帮你诊治。」

  他与沈镜华轻轻说了几句话离去。

  沈镜华说:「起来了﹖我们玩廿一点。」

  金瓶笑笑,「谁敢同你赌。」

  「你。」他取出牌来。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他神乎其技那样洗起牌来,那副纸牌像是粘在手里似的。

  然后,他这样回答:「我爱的人,爱足一世。」

  金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他有意思。

  半晌,她问:「不必去看牢生意吗?」

  他笑笑,「那是晚上的事。」

  他每人发了两张牌。

  「我先掀开。」一翻,果然是廿一点。

  金瓶打开牌,也是廿一点,两人手法都像玩魔术一般。

  一连好几次,不分胜负,都是廿一点,棋逢敌手。

  沈镜华十分欣喜,「你的手腕如昔,值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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