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离开云门?」云龙睇了她一眼,怱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想都没想便脱口问道:「因为讨厌我吗?」若不是讨厌他的话,她怎么会变节成了别人的属下?
直觉自己猜对了,他的胸口立即觉得很闷。
「不是的,我在你手下做事少说也有十几年,哪可能讨厌你。」寿岚使劲地摇头,被他存疑的眼神看得心慌,仍试图辩白:「没有一个人能在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手下工作那么久。」
讨厌?她根本是不敢细想自己对他的感觉。
怕想多了会无力负荷,会为自己带来更多、更恼的困扰罢了;也因不愿多想,所以她让自己变得盲目些,藉以逃避和他之间的男女之情。
云龙企图看出寿岚藏在眼中的秘密,许久後才转开目光,莫名的思绪越过眼前人飘得好远,只是幽幽叹道:「或许你能。」
感触越清晰,不由得让他产生更多惆怅。
不用恢复记忆,他也已隐约明白,她在自己的心中究竟有何意义;亦从她似乎有所隐瞒的态度里察觉,或许那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若真是如此,忘了她才是好事吧。
既然这样,在他好不容易忘了她的存在之後,她就不该再次出现,在他平静的心湖里又投下石子,惹起涟漪,让他想不起她是谁还得为她烦恼。
蓦地,云龙封起自己的心,不愿再继续深入细想。
「我没有。」寿岚咬著下唇否认,以一种非常无助且後悔的目光,望著云龙失忆却显现悲伤的脸,像是亟欲否定自己昔日的狠心。
她虽然不敢接受他的感情,却也不想让他觉得悲伤。
纵使全身无力,云龙依旧抬起沉重的手臂,举手抹去她顺著脸庞滑下的泪水,用抚触来表达心中的不舍与怜惜。
一种内敛的感情,藏在他遗忘的内心深处。
「对不起……」寿岚突然握住他的手,轻声低泣著。
泪落个不停,却诉不尽她多年来始终说不出口的自责。在被他遗忘时,她才有勇气把「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
情属何处,并不是她能选择的。
深深地望了寿岚一眼,也望了一眼她不自觉紧握自己的手,云龙分辨不清忽然席卷而来的感觉是什么,只是幽幽叹息,也无心追究了。
「我累了,你离开吧。」云龙闭上疲惫的双眼,幽然对她下了逐客令。
记忆需要时间慢慢恢复,而他对她的感觉则似乎需要更多时间来沉淀。他太疲惫,没有太多过剩的精神,实在禁不起她乍然带给他的「熟悉」感,也承受不了她的泪水。
见她落泪,让他没来由的气起自己。
对她毫无印象,连她是谁都不是很明白,却得为她的一言一行心情起伏,这种不能掌控、拿捏的感觉,对失忆的他来说实在太沉重。
真的很沉重。
久别重逢,寿檒显然一点也不想念她这亲姊姊。
当寿岚一走出云海居,便见到寿檒颀长的身影守在外头,显然老早就在外面等著她出来。
「你已见过老大,那是否要回日本了?」寿檒劈头问道。
寿岚丢下他两年,他有太多话要说。
「我以为这里是我的家。」寿岚轻笑地说。
「我以为你不要这个家。」寿檒不客气地反驳。瞥见她像是哭过的眼睛,纵使觉得意外,他也没将想法表现在脸上,情绪隐藏得非常好。
「我没有不要,只是待在这里太痛苦。」
「所以逃到日本去就觉得畅快多了?」寿檒扬眉嘲讽。
年幼的往事太模糊,他不想为了仇恨生存,跟她一样无意报仇。
寿岚握住他的手,戚激笑道:「檒,谢谢你。」
长年压在她心头的自责,因他一番体贴的话而减轻不少。
「不用谢,只要你对自己好一点,对老大好一点、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寿檒语重心长地望著她,出言提醒:「老大为你吃了不少苦。」
经过这两年,他才发现云龙和寿岚之间是怎么回事。
寿岚感动在心中,缓缓地点了头。
原来,一念之间,相思可远可近。
回到云门,每天都能亲眼确定云龙安然无恙,对寿岚来说是件最幸福的事。虽然云龙忘了她是谁,让她有些怅然若失;可是这样一来,反倒使她能每天都陪伴在云龙身旁,却不用面对他总令她心慌的深情凝视。
选择诚实地面对自己,她实在无法否认自己渴望留在他身边。
云龙跟以前很不一样,变得不太有笑容,也不是很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似乎真当她的身分跟寿檒一样,只不过是普通的下属。可是只要他不排斥她跟在身边,关心他的一切,她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即使胸口总有著莫名情绪作祟。
端著云龙的晚餐走入他房间,寿岚发现他坐在窗边的贵妃躺椅上。
已近黄昏,房内却没开灯,屋内仅有的光源,是从窗斜射而入的晕黄光线。
窗口面对的是每日循一定轨迹西下的太阳,能看见一片渐层橘黄色系的夕阳,那亦幻亦真的景色,从窗口望出去格外绮丽。
金黄色的流光,照在云龙刚大病初愈,气色仍苍白的脸上。
寿岚眯了眯眼,总觉得眼前景色好不真实。愣了一会儿,回过神的她先将晚餐放在桌上,才静悄悄地走到云龙身前,将他膝上快掉下来的毛毯拉高些,朝始终望著夕阳的他问道:「老大,饿了吗,要不要用晚餐了?」
原本他是因为身体未愈,精神差所以懒得开口,但偶尔仍会主动说上几句话。
可是这两天他显得格外安静,虚弱的身体让他不能四处走动,彷佛也让他的心逐渐变得平静,对身外之物愈来愈不感兴趣。
她返回云门那天,是他说最多话的一次。
「不饿。」云龙平淡地回答。
「老大,你吃这么少,不多吃点营养的东西,身体怎么会好呢?」见他这两天都没有食欲,寿岚开始有些忧心,怕他是因身体不舒服才会没胃口。她的视线随著他落在窗外夕阳渐渐西沉的景色。
「我不饿。」云龙仍是轻声拒绝。
不用医生说,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至少,他的精神好多了,不会举个手就像在举哑铃似的。
寿岚欲言又止,没有再勉强云龙,跟著他一起看夕阳完全沉落消失,为天际只剩下些许淡淡橘红色彩之後,才不禁问道:「老大,天色暗了,我可以开灯吗?」
问归问,她已转身,准备去打开电源。
在寿岚转身之际,云龙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她讶然地回头。
「老大,有事?」寿岚愣愣地与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对望。他的手劲微弱,一点力道都没有,要挣脱是易如反掌,但她仍任由著他拉住自己。
在她回来那天之後,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碰她身体。
而且,他的眼神仿佛……
「过来坐下。」云龙对她轻声要求,牵著她在长长的躺椅上坐下,以一种不强势却极为温柔的眸光望著她的脸。
寿岚顺著他的意思坐下,心儿怦怦地跳著。
她不明白,云龙为何突然这样看著自己,觉得有些奇怪。
在寿岚坐奸之後,云龙凝望她的脸庞好一会儿,忽然伸手碰触她已及肩的长发,以怀念的口吻低喃:「你的头发长了。」
「两年没剪,所以长了一些……」寿岚的解释突地打住。
他不是失忆了,怎么会……
「两年没剪?你是不想惹我讨厌,还是懒得修剪?」云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她发上游,他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什么都没在想。」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一晃眼,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两年便已飞逝,她是无法多想。就算在想些什么,她的心思也绝对不在自己的头发上。
「说的也是,你怎么可能会为了讨我欢心,而留长头发?」云龙放回手,嘴边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寿岚轻咬下唇,脱口道:「你若喜欢,我以後就再也不剪。」
「为何?」云龙轻轻扬起俊眉。
「为了你。」寿岚以认真无比的表情对他说:「只要你不再作践自己,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像这次一样差点把命玩掉,我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就像为我回云门?」
「就像为你放下所有的过去。」她毅然决然地说。
为了他,她可以放下所有的过去、放下所有的家恨、放下所有的责任;为了他成为一个平凡的女人,永远守在他的身後,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沉默片刻後,云龙才间:「真的?」
他的声音里有著迟疑和不确定。
寿岚不禁主动握住他的手,打破自己设限的距离。
她的眼底泛起柔柔雾光,缓缓低喃: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泼澦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