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在梦游的钟应伶随后跟上,掏钥匙的同时不忘力图保持清醒,模糊地道:“呃!谢谢,送到这里就好。”开了门,她回头伸手打算接过小奇奇。
卒不及防地,向乙威低头迅速在她惺松的眼皮上亲了一记,丢下一句:“晚安,我送儿子回房。”
不理她呆楞的双手,他迳自抱着儿子走向位于走道底端的儿童卧房,进门前,身后没有意外地响起——
砰!砰!
不难猜前一声是关门声,后者则是跌倒的碰撞声,得逞的贼笑再次挂上向乙威嘴角。
踢开房门,走向窗户旁的卡通床,抱着儿子和衣躺了上去。鼻端凑近小脸,深深吸汲属于孩童的青涩气息。他舒服又满足地闭上眼,无限珍惜这一刻的拥有。
不知不觉的,也有一半故意的,他竟真的睡觉了!
想他将近四十八个钟头没合过眼,而这两天的变化与情绪起伏激荡下来,他还没累倒,真的是超人了!
无奈的钟应伶,也只能为时已晚地看着他们唉声叹气。
静静站立于床尾好半晌了,端详着一大一小两张极其相像的睡脸,那样的安稳与祥和,不得不承认,她的心中是相当感动的。
太快了。虽然心里不是没预感,在中国餐厅凑巧碰面后他随时可能会突击而来,但是没料到这么快,快得让她还没拟妥应对词就阵亡了。
原想一概对他们父子关系否认到底的,但今天一天的进展她始料未及。儿子对他完全开放的信任与依赖,她看得清清楚楚;而向乙威在注视儿子时的神情,那般的溺爱与激动,她也全看在眼底,不能说心里是没有愧咎的。
一整天下来,看着父子俩全然的喜悦与感情,她不断自问着当初的一意孤行,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不论她花多少心思,不惜给儿子多么完整的教育,依旧无法弥补儿子心理上单亲家庭所造成的缺憾。伤害是无形的,随着孩子的成长,她看得更清楚。
她真的做错了吗?
曾经想过为了儿子随便找个值得当父亲的男人过完下半辈子,解决单亲的困扰。想想还是作罢,她不能在每天面对儿子那张像极另一张脸的情形下,在思念与痛苦的回忆中与另一个她完全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
深深地再流连一温床上熟睡的人影,不舍地转身,带上房门。
而向乙威深思的眸在她身后亮起,黑暗中看着她带上房门离去——完全符合小说剧情。
抬腕看了手表。
凌晨四点。
她站在那里多久了?向乙威不禁怀疑。一个小时前他就醒了,发现她一直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活像站岗的卫兵。眼角注意到她尚未换穿睡衣,那么,是不是有可能从他们回来后,她都一直站在那里?还是她有梦游症?他不记得以前半夜她有爬起来的习惯……
哆嗦一阵,凉意席卷全身。
怀中的小宝贝依然酣睡安枕他臂弯。
不禁怨嗔——
来查房的母亲竟没好心为他们加条被盖!
哈啾!
天气多变化,自求保命要紧。
哈啾!
钟应伶也打了个喷嚏。
——今天有没有吐得很厉害?
——还好啦!多吞几颗梅子就比较好。
——吃完梅子后呢?
——唔……那个……
——吃了几个果冻?
——唔……半包。
——又不听话!宝宝会被你饿扁!待会儿我煮好菜,你要是没全部吃完,看我把全部果冻丢掉……
舒服地转了个身,将脸颊更往深处埋去。喜欢被呵护的感觉,即使梦里那个大男人老是恶声恶气地凶她。她知道他是一只纸老虎,因为担心她才会生气,好怀念呵……不想醒来。
唔?好香!
熟悉的烤吐司和煎蛋香味……
好饿哦!钟应伶倏然睁大睡眼,挥去美梦,只花了两秒钟的时间,已跳下床冲到厨房。
她又作梦了。
眼前是一幅她幻想过好多次的画面——
向乙威拿着锅铲站在灶火前,挥汗做着热腾腾的佳肴。而她的小奇奇则双手拿着汤匙和叉子,兴奋地绕着厨房周围跑过来跑过去……
她一定是在作梦。
倚着厨房门口,连眼也不敢眨地痴痴望着忙碌中的父子,深怕一眨眼,这一幕就会消失。
“妈咪!”
小奇奇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跟前,唤醒她的白日梦。
抹了把脸,抓了抓头发,她弯下身给儿子早安吻。
“早,小宝贝,今天没赖床?”她注意到儿子显然已梳洗完毕,并换上了安亲班制服。
“七点半了,杰克叔叔说不要吵你。”小家伙娓娓道来,显然对向乙威的话言听计从。
但是她快迟到了!
太晚睡惹的祸,精神不济的她现在必须赶在三十分钟内梳洗着装,并送儿子到安亲班去,喔!快来不及了。
“先吃完早餐。”最佳煮夫向乙威不疾不徐的声音唤住她打算开跑的脚步。
钟应伶回过头,看见他正将锅中煎好的蛋放进儿子面前的吐司内,羡慕地吞了口口水,涎着脸思考着先后缓急。
“待会儿我先开车送奇奇去安亲班,你可以慢慢吃,慢慢整理再去上班。”向乙威直接替她拟定行程。
“呃!可是……”直觉应该拒绝,偏她的脚跟嘴巴想说的却是相反,自有意识地走向饭桌,两眼发直地盯着桌上诱人的早餐。
“不要可是了,再可是就没时间了。”
向乙威看着她心口不一的馋相,肠子早已笑得快打结了。他一本正经地走近她,直接压她坐进餐位,将备妥的煎蛋吐司放上她面前的盘子。
钟应伶这才心安理得地乖乖享用她久违的早点。
狼吞虎咽之余,仍不忘饮水思源地瞥了几眼不好意思的神情给向乙威。
冷哼一声,向乙威曳不拉叽地撇过头,放过她发窘的脸,他看向儿子——
小奇奇正专心地操持刀叉翻搅眼前的煎蛋。蓦然——
哇哈哈哈……
震耳欲聋的爆笑响遍厨房,向乙威再次没形象地笑得前翻后仰。
两位用餐者皆莫名所以,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向乙威收住笑,一手指着儿子面前的餐盘,一手抱着肚子,颤巍巍地道:“放……心,里面不会有蛋壳的,哇哈哈哈……”欲罢不能的笑声再次爆开。
恍然大悟的钟应伶,脸色再度红得直逼关公。
嗔怒地瞪了眼不给面子的儿子。
不能怪她,厨艺白痴不是当假的。她可以在手术房中面对血肉模糊的景象,仍能精准地找出一条血管打上点滴,偏偏遇上煮菜这码子事,她就是迟钝得没道理。煎蛋必配蛋壳还算基本小事,诸如:鱼没剥鳞即入锅煮,做蛋糕做成布丁去,更甭提那不成形的蛋糕布丁会有多少蛋壳了——反正她就是对厨事盲目得可以!唉!好丢脸。
钟应伶捣着耳朵,拒绝听进“前夫”刺耳的笑声。
向乙威笑着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无限悲悯地看着儿子叹气。想到这些年他前妻的手艺仍没长进,再摇了摇头,哀恸不已。为他可怜受虐的儿子寄予无限的同情——
受苦了,儿子。
想当年他也跟儿子一样,进餐前必定先找寻饭菜内有无“暗器”;再三确定没有蛋壳、鱼鳞、菜梗、蜗牛等类似物后,才怀着依然忐忑的心被迫进食。后来为了大家健康安危着想,最主要是妻子怀了孕,他唯恐孩子会受暗器所伤而胎死腹中,毅然召集各大饭店掌厨人下海来他家烹煮营养美味“安全”料理。久而久之,他也耳濡目染地学会不少绝技,而他那没天分的妻子就是怎么看怎么也学不会!
她自己养得瘦巴巴的也就算了,偏又一个人带着儿子荼毒了五年,他儿子能侥幸存活四个寒暑真是奇迹!
爸爸来救你了,儿子,保证一个月内将你养得白白胖胖,摆脱受虐儿童的梦魇。向乙威拍抚着儿子的头,在心底发誓。
“呃,平常我们大部分都在外面吃或者叫外卖,很少自己煮……”理亏的母亲急急辩解,可惜向乙威不睬她的说词。
他道:“我待在亚特兰大的这段期间,奇奇从安亲班下课后的时间由我来照顾,你们的三餐由我监督。
不要跟我辨,我不会看着儿子被你活活饿死。”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高高眸睨他前妻。
“你凭……”反驳无效的钟应伶丧气地将话又吞了回去,半晌,她忍不住又问:“可是,你父亲不是住院吗?你难道不用照顾他?还有……还有你未婚妻……
你难道不陪她吗?”末尾她尽量让口气听起来平稳不带酸味,偏她就是控制不住,结巴地问得吞吞吐吐。
向乙威不耐烦地道:“爸爸那边有珍姨在照顾,事实上他今天会动手术,就在你的医院,我会抽空去看他;至于未婚妻——我会找时间跟她说清楚的。”
“说清楚什么?”钟应伶讶异道。
“说该说清楚的事。现在,别再问了,我送奇奇去安亲班。而你,是决定另外给我一把钥匙呢?还是要暗示我你会把钥匙藏在哪里?”